08
清晨,鸟鸣啾啾唤醒熟睡的人,姬发睁开眼,盯了房顶片刻,一骨碌翻起来盘坐在床上。
昨夜种种从脑海里闪过,他似懊似恼地拍了下脑门,顺便平息酒醉带来的头痛。
有日子没喝江南的酒,还是这样后劲绵长,非得许久才叫人意识到自己醉了。
再三回忆确定昨夜没说错话,他跳下床胡乱洗漱一通,才去敲隔壁的门,“易兄?”
里面传来应答,姬发推门进去,见韩烨已经半支起身子整理衣衫。
这人幼时便好看,如今长成了更是惹眼。
他的睡姿应是极板正,一夜过去发丝也只是略微凌乱,胸前的衣服连褶儿都没起一个。天刚透亮,他眼里还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困倦,过分浓密的睫毛一闪,困倦被尽数敛去,只剩一片古井无波的冷淡。
姬发走过去把他挪到轮椅上,连峥恰好送来早饭,两个人沉默着吃了,按昨日说好的出发去码头。
还不到辰时,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早起讨生活的百姓来回穿梭,行色匆匆。
姬发照旧推着板车来到一艘大船旁,船梯口已经等着个矮胖汉子,正大声和旁边的船工闲谈,便是与他相熟的漕帮把头。
“可不是嘛,官府不知道又是什么毛病,这几日往来的客船盘查严格,咱这儿还算宽松,到了琅琊——哎!纪二!”
矮胖汉子一打眼瞧见姬发,招招手喊他,“这儿呢!”
姬发停好板车上前打招呼,那汉子与他是旧相识,寒暄两句便看向不远处板车上戴着幕笠的蓝裙女人,胳膊肘杵一下姬发,挤眉弄眼地调笑道,“这又是拐带的哪家小娘子,还得跑路去京城?”
“快别提了。”
姬发摆摆手解释,“是我阿姐相熟的姑娘,运气不好被客人弄断了腿,走起路来有些跛,索性也攒够了银子赎身,我阿姐便非要我跑这么一遭,亲自送到京城去!”
他看看左右,凑到矮胖汉子耳边低声道,“这位姐姐可有钱着呢,也不叫我白跑,这个数——”
他比划个数字,矮胖汉子啧啧叹道,“还是你小子运气好。”
两个人闲扯几句,那边船夫过来说要发船了,矮胖汉子便拍拍姬发的肩膀,“那我不留你了,等你回来再找我喝酒!”
又对船夫瞪眼道,“这是我兄弟,昨日跟你们说的记住了,给安排个僻静的船舱,上心着点!”
“多谢。”姬发冲他抱下拳告别,回身把板车上的人背起来,胳膊上挂着行囊,随船夫上船去了。
有漕帮把头交代,领路的船夫自然热络,沿路说个不停,引着他们一路进了船舱二层一间单僻出来的房间。
房间不大不小,两个人也绕得开身,比起多人混住的底层通铺已经舒适太多。
“就是这儿了,爷您瞧瞧怎么样?”船夫陪着笑脸,“您是陈把头交代过的客人,我们老板特意替您留了这么一间。”
姬发把背上的人放到床铺上,在这不大的舱房内转悠两圈,漫不经心地点头,“成,替我多谢你们家船老板,后面闲了我去寻他吃酒。”
那船夫笑着应了,见他也没提再多要一间房,视线从床上的蓝裙女人身上滑过,露出了然的眼神,退出了房间。
房间在甲板下二层,还不算太潮湿,只是木板散发出一股常年泡在水里的腐朽味道。
姬发看一眼门外狭长的通道,又绕到隔壁的空舱房听了听隔音,才转回来关上门,“行了,拿掉吧。”
韩烨摘了幕笠,打量一眼四周,没有作声。
“今日出发,顺利的话半个月后便能到京城。”
姬发掂一掂桌上的水壶,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小盅茶叶,揭开盖一股腐烂气味扑鼻,只能皱着眉把那玩意丢出去,勉强倒了杯白水润润口。
“眼下就是这个条件,委屈易兄了。”放下水杯,他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韩烨,“这身衣服就不要换了,以防万一。”
韩烨点点头,他虽是储君之尊,但一来私自下江南已是违背圣旨,二来后有追兵,也知道这会不是挑剔的时候。
何况这几日粗粗看来,纪二这个江湖老手确实有独到之处,种种安排都出人意料——至少颍川王府的杀手绝想不到,自己这个太子会换上女装出行。
“我一向信奉术业有专攻。”他撑着身体换个姿势,靠坐在床头,到底还是没盖那床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褥,“既已请了纪兄弟护送我回京,自然万事都听你的。”
“易兄这样出手大方又听得进谏言的主顾,在下也是极喜欢的。”
床铺足够宽敞,姬发坐在床脚,借着舱房里昏暗的烛光去看韩烨,面上似笑非笑。
韩烨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神色淡淡,“纪兄弟慎言,谏言二字可不好用在我这个平头百姓身上。”
“是我失言——”姬发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嘴,冲韩烨勾唇,“谁让易兄气势非凡,总叫我忘记你是个平头百姓。”
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轻,因为长在江南,口音也沾染上些软绵绵的味道,话尾像簇羽般搔在韩烨耳朵里,无端有些泛痒。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岔开这个话题,“我是不是该吃药了?”
韩烨体内的毒还未解,只拔出十之一二,离开梁溪前老胡给他们装了一些成药,叫韩烨带在路上吃。
姬发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瓶,考虑到船上不便煎药,老胡特意制成了药丸,方便取用存放。他把小瓶抛给韩烨,倒了杯水递过去。
韩烨吃完药,看一眼手里平平无奇的白瓷瓶,忽然问:“胡老医术了得,为何不开堂设馆,或是被请为府医?”
“你以为他愿意缩在梁溪?”
姬发嗤笑一声,“老胡最擅妇科和用毒解毒——你知道天底下哪里的毒最多吗?”
韩烨露出征询神色。
“自然是高门后宅。”姬发接过他手中的药瓶,随手一抛,又稳稳接住塞回袖口,“老胡原先也是一方名医,后来卷进人家后宅的阴私中,算他聪明,跑路得早,才隐姓埋名躲在梁溪。”
他看一眼若有所思的韩烨,语气莫名,“混江湖的人,大多都是因为种种事情才漂泊不定,否则谁不想安稳度日呢?”
韩烨一怔,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姬发神色一变,一跃而起,快步而悄无声息地走到紧闭的门边侧耳细听。
这船舱隔音不错,否则姬发也不会这么大剌剌地与他闲聊,韩烨努力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姬发已经走回床边,快速而低声道:“有人在挨个查舱房。”
他们这间是最里面,门外整条通道被盘查的人堵死,正是避无可避。
韩烨面色微变。
外面的人已经近了,连韩烨也隐隐听到船夫的大呼小叫和嘈杂的喝问声,姬发环视一圈,眼神落在床头的韩烨身上,忽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韩烨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姬发两下解了腰带,又扯开衣襟让它滑落半边,裸露出上半身。
他蹬了鞋子爬上床来把韩烨拖到身下,扯乱那身蓝裙,拆了他半边发髻揉弄两把,散落的头发恰遮住大半张面孔。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饶是韩烨心里有所准备,也有些反应不及,一时只能直愣愣盯着上方那张俊俏的脸。
“易兄,劳驾高抬贵手——”
姬发压在他身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官兵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他俯下身,脸贴在韩烨颊边,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抱住我,最好在后背挠两下。”
咣当!
房门被一把推开,木门撞在舱壁上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
昏暗的舱房内,半身**的年轻男人压在一袭蓝裙上,门被推开的瞬间下身还有耸动的幅度,他惊讶又恼怒地转过头来骂道:“谁他娘的坏人好事?!”
门外站着阻拦不及的船夫和两个壮汉,眼神从他被抓出几道红痕的脊背和身下已经扯过被子遮住身体的人身上扫过,不由都露出暧昧神色。
“咳,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又瞎又瘸的男人?”
同样是男人,盘查的人大约能理解他的恼怒,一时倒不算跋扈,只是粗着嗓子盘问。
姬发露出烦躁表情,嘴里不干不净地从床上翻下来,胡乱提了提裤腰,耐着性子回答,“没有,我这儿只有一个女人。”
见他们的眼神还在往床上瞟,他扯了扯那团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露出里面的人来——鬓发散乱看不清脸,但依稀可见半边脖颈和肩头裸着。
里面的人似是羞赧,立刻又挣扎着把被子扯回来,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看到了吧?”他不耐烦道,“老子藏个又瞎又瘸的大老爷们在床上干嘛?”
门外的人终于不再纠缠,船夫好一阵道歉告饶,又替姬发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再没有声音,姬发侧耳听了片刻,才清了下嗓子,“走了。”
韩烨一把掀开被褥,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面无表情。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如今落魄到穿着女装被他压在床上做戏——
“咳。”姬发摸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易兄勿怪,实在是事发突然,没别的法子。”
韩烨平静地看他,眼神落在姬发还袒露的白皙胸膛上,“我并没有怪纪兄弟的意思,毕竟你这样英俊风流的人物主动解衣宽带——”
他忽然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说来还是我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