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兴奋地给许哥打电话,准备拿着奖金请他和舅舅吃个饭,或者买菜去家里给他俩做,星期天下午有半天假,时间充裕。
他计划得很完美,打过去电话却关机了。
起初他没在意,想着许哥之前爱玩,现在又忙着搞钱,没注意到电话没电了也很正常。结果整整一天过去了,许哥都没有回电,白树再打过去,对面依然关机。
他开始有些慌,给许哥的那些兄弟发消息问。
【大贵,许哥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勇哥,你最近跟许哥在一块儿吗?】
都没得到回复。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星期天上完半天课之后,他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出了校门,直接跑到大贵常去的网吧堵他,大贵看到他,大惊失色躲躲藏藏,白树好不容易才抓住他,问他许哥出什么事了,大贵咬死不说。
白树无赖道:“你不说,我就告诉这里所有人,我在追你,反正别人都知道我的性取向,我不怕丢人!”
大贵憋红了脸,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更无赖,他拿这小子没办法,被逼着说出了真相:“陈总没了,上礼拜他突发心梗,没救过来。”
白树手一松,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身体一直有毛病,前几年就发作过,把许哥吓坏了,好在那次命捡回来了,但这次就……”大贵叹了口气,“哎,人生无常,虽然陈总一直不待见我,他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我还是挺难过的。”
白树的脑袋里仿佛有个被棉花包裹的鼓槌,在他的耳朵蒙着布敲打,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和惶恐:“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许哥不让说!”大贵有些冤,“那几天你们学校高三模拟考,陈总的朋友王利鸿说的,那是场很重要的考试,而且你也快高考了,这时候分心的话代价就大了。许哥平时最紧张的就是你学习被影响,他给我们所有人下了死命令不要去打扰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哥的脾气,他的话我们敢不听吗?”
“许哥呢?我联系不上他!”
“在家睡觉吧,”大贵摸了摸头,“前几天丧事办完了之后,他就消失了,我们的人都注意着他的,他一直在家没出门,你不用担心他。”
“我去找他。”白树转身就要走,被大贵拉住了。
“他不会开门的。”
“为什么?你们找过他没开门?”
“对啊,舅舅不在了,他心情肯定不好,我们想着组局拉他出来玩,不要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结果丫的根本不开门!”大贵闷闷地说,“我们每个人都去敲门了,轮番上阵,还在门口叫他名字,邻居都被我们叫出来了,他愣是不出门。”
“他不会出事了吧?”白树脸色苍白道。
“我们的人盯着的,他点过外卖,我们楼下拦住骑手问了,是本人开门拿的东西。你放心好了,他就是嫌我们聒噪,不想见我们,让他自己静一静也好。”大贵安慰他。
舅舅走得很突然,一个礼拜前他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去宾馆守一会儿,突然感觉胸痛,呼吸困难,身上直往外冒汗,他本来没在意,以为是最近熬夜太多,又加上昨晚喝了点酒,所以才不舒服。
他准备躺在沙发上准备休息会儿缓一缓再出门,谁知道症状没有缓解,他越来越难受,疼痛难忍,大汗淋漓,直犯恶心,浑浑噩噩地起身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却跌倒在了地板上。
在外通宵了一夜的许哥这时候推开大门,满身的酒气和烟草味被风卷进来,他看到躺在地上的舅舅,酒意瞬间醒了,眼疾手快扛着他去了医院。
到医院之后,医生给他诊断出急性心梗,并立即准备了手术,可惜的是,上手术台后没多久,舅舅就猝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许哥久久没有缓过来。
在许哥那群兄弟帮着张罗下,从医院到殡仪馆,然后下葬,后事处理得很快。
许哥几天瘦了不少,眼睛都凹陷了,沉默着没怎么说话,听着街坊邻居窃窃私语说他是天煞孤星,克走了父母,连舅舅都跟着倒霉,现在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越是落后的地方,人们嚼舌根越是起劲,许哥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没力气反驳,每天浑浑噩噩意志消沉。
六岁那年母亲投河自尽,他太小了,还不理解死是什么意思。
接着继父被捅死,亲生父亲锒铛入狱,他对这些记忆都是模糊的,痛也是模糊的。
经历了家庭重大的变故,外公一病不起,和外婆先后离世。他开始感到命运的无常,自己的亲人就突然剩下了舅舅,孤孤单单的,两人相依为命了十几年,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
谁知道舅舅突然也没了。
这像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好像真的就都印证了那些长舌妇对他的定论,是他克走了所有亲近的人。
来吊唁慰问的人,许哥大多脸熟,有些是舅舅的麻友,还几个远道而来的女人,大概是以前跟舅舅好过又无疾而终的前任,送了花,一言不发呆很久才离开。
许哥在一群黑色装扮的人里面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穿着讲究的中年人,一眼认出是王利鸿,过去跟他多聊了几句。
王利鸿自然而然就聊到了之前那个开奥迪回来显摆,然后被许哥揍进了医院的严凝。
“严凝这个人成绩蛮好的,我一直觉得他会有出息,所以也比较关照他,后来他也不负众望成功考到了好大学,如愿离开了这里。他这个人吧,成绩好是好,就是性格不太好。”
许哥冷哼:“他要是性格好,就不会在大马路上挑衅我们了。”
“是啊……他考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要不是后来你舅舅在麻将桌上提到他,我都快忘了这个人存在。其实我一直觉得,学习好的人不代表人品好,反正我遇到大多数厉害的人都挺精致利己的,比如我们老师一直很骄傲的好学生,毕业后一般都不会回来看望老师,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成就与老师有多大的关系,一切都是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许哥沉默着听他感叹。
“反而那些混得一般的学生,或者那些调皮捣蛋的,毕业之后还都挺尊敬老师的,一直念着对方是教育过自己的人。”王利鸿顿了顿,“所以当初你舅舅来请我吃饭让我帮忙去调节的时候,我没立马答应,因为我们所有认识严凝的人都知道,他看不起陈镇,看不起这里的每一个人,而且他毕业这么久了,我已经没办法拿老师的身份压他了。”
许哥皱眉:“那你后来怎么……”
“你舅舅知道我有很重的麻将瘾,他就陪着我打,常常打到半夜,每天放水输钱给我,这么过了两个月,我拿他没辙了,才答应了联系严凝去试试谈和解。”
“什么?”许哥没有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愕然,身体彻底僵住了。
王利鸿兀自说着:“我本来以为严凝已经忘了我,结果我联系上他的时候,他很激动,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初我为了他专门开班会教育那些欺负他的人,他很感激,还说我是他青春时期唯一的支柱。”他说着,开始回忆起来,“当年他性格孤僻,常常被同学欺负,我发现之后,因为知道他性格的问题,怕他做出极端的事情,便对这件事比较关注,给了那些人处罚,顺便开了个班会教育他们,之后严凝的日子才好过些。哎,我挺意外的,这孩子居然还记得我随手做的一件小事,记了这么久。”
许哥脑子嗡嗡的,听不进他滔滔不绝的话语,突然有些耳鸣。
“那天谈得很顺利,你舅舅赔了他医药费,他也同意了和解。”王利鸿说,“哎其实你舅舅挺爱你的,别看他老是跟你吵架,看不惯你这里那里,但他真的事事都把你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王老师。”许哥声音哑哑的,气息有些弱,连日的忙碌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哎,你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别让他在天上担心。”
“好。”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全世界都静下来了的时候,许哥伫立在挂着的黑白照片的墙壁前,沉默良久,终于泣不成声。
哭累了,他甚至觉得有些缺氧,大口呼吸了几下,便觉得昏沉,他好几天没怎么睡过了,用最后的力气走到沙发上便昏睡了过去。
此后好几天,他都这么没日没夜地睡觉,醒了随便吃点东西,麻木地静静坐一天,又接着睡觉。
最初还有人来敲门唤他出去玩,他在屋里觉得吵,干脆带上了耳机听更吵的音乐,饿了就叫外卖,累了就直接在沙发睡觉,每天就这么麻木不仁地熬着。
冰箱里的酒被他扫荡干净,喝空了的酒瓶横七竖八滚了一地,烟灰缸也满到溢出来。
不知道这么熬了多少天,难得他有一次恍惚睁开眼的时候不是夜里,外面太阳很大,看样子像是中午。
他就着醒来的姿势,一动未动,仰头瘫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谁来带走他的灵魂。
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他好像产生了幻觉,居然看到白树从窗台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