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四月底。
白树这段时间没有睡踏实,每天都犯困,主要是因为舅舅打麻将越来越晚回家,常常半夜把他吵醒。
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从学校门口到那颗黄角树的道路不宽,挤满了学生,他不方便骑车,直到到了黄角树的十字路口,一下就开阔了。
他踢开自行车的脚撑,正要坐上去,霎时间被人一把拽了下来。
下一秒,他就被扔在了地上。
“嘶——”
“小王八犊子!”头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浑厚愤怒的声音,“看着白白净净的背地里净干腌臢事!!”
白树被摔得有些懵,试图站起身,对方却一脚踹了过来,他又摔在了地上。
“你是谁啊!?”
“我是你老子的祖宗!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小兔崽子,不要脸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爬着回去!”
白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抬起头,一脸惶恐和无助。
男人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目光凌厉,看起来四十来岁,白树并不认识这个人。
“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白树蜷缩在地上,不敢站起来,也不敢反抗。
旁边有些结伴放学的学生停下脚步围观,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似乎看不下去了,一边观望着一边往这边靠近。
“你是不是叫白树?”男人问。
白树点点头。
“就他妈是你这个小畜生!”男人咬牙切齿,抬起脚就要再踹过来。
白树伸手挡住脸,闭眼咬牙。
男人的脚没有落下,头顶上传来少年震怒的声音:“你他妈再动他一下试试!”
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只见许哥单手将男人的手反扣在身后,膝盖一顶,男人跪在了白树面前。
“许哥!?”白树睁大双眼,惊喜得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眼前的人瘦了,双眼深陷,收敛了张扬,但脸上的狠劲儿丝毫不减。
白树突然很想哭。
两个月了,许哥终于回来了。
从他被警察带走到现在,白树每天都要去问他的那些兄弟们有没有进展,每次都失望而归。
失望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想要帮忙,可是所有人都听许哥的话不让他插手这件事,监督他好好读书上学。
他仿佛被封印在了这个地方。
他以为从此要和许哥天各一方。
没想到许哥现在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毫无预兆的,仿佛是特意来解救自己似的。
他眼眶蓦地一红,为什么阿飞他们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呢?自己如果早点知道许哥要回来了,就能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开心等待了!
地上跪着的男人挣扎着要起来,嘴巴里还骂着那些难以入耳不知来由的脏话。
“老实点!”许哥朝他吼道,然后转头看向白树,“这个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白树说,“估计是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你个龟孙……”
还没骂完,许哥已经挥起了拳头。
白树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又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他十分清楚这一拳下去,那个男人必然要进医院,而许哥又要重蹈覆辙……
白树扑了过去,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的拳头。
“许哥!哥!”他将许哥的手紧紧抱在胸前,“都是误会!我们快走!走啊!”
许哥眉头紧锁,看着白树沾着灰的脸颊和印着男人鞋印的校服,满眼的心疼。
他当然知道白树非要拉他走的原因,他只是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大当得这么憋屈。
“哥……”白树几乎要哭出来。
刚刚被人欺负的时候没哭,这会儿急得眼泪汪汪。
许哥瞬间心软了,拳头也软了,就这样被这小孩拽着就上了自行车:“许哥,我们快走吧,别跟他纠缠了!”
中年男子的身体终归没有少年的精壮,在地上慢慢撑着站起来后,他们连人带车都已经远去了。
骑了一段路后,许哥示意他慢点,白树这才气喘吁吁地缓了下来。
“许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不叫我去接你?”白树一边骑着车一边说,因为想要说的话太多了而有些语无伦次,“你吃饭了吗?你回过家没?是谁去接的你?”
“陈总今天早上来接我的。”许哥挑了个问题回答。
“舅舅?”白树有些意外。
许哥冷冷“嗯”了一声。
“他怎么……”
白树还没问完,许哥打断他道:“下午到家我洗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出门理了个发,看着时间你差不多该放学了,就过来接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许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是来找自己,白树就什么也不想计较了。
他没先去找阿飞或者大贵他们那群人,而是来接自己放学!
白树有些心潮澎湃,蹬自行车都更起劲了。
“你现在自行车骑得挺溜啊!”许哥揶揄他,“都蹬得飞起了!”
白树想要炫耀,但可能是才从被陌生男人揍的惊慌中缓过来,惊魂未定,语气软软的:“许哥,我现在每天自己骑车上下学呢。”
许哥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前面右拐。”
“不回家吗?”
“阿飞他们已经在餐厅等着了。”说着,自行车拐进了一个小巷,没一会儿,许哥跳下车,“到了。”
白树懵里懵懂把车停在了一家烤鱼店门外,转身就定在了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许哥。
刚刚在黄角树下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好好看他,这会儿白树挪不开视线,只想认认真真看个够。
许哥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包卫生纸,抽了一张出来给他擦脸上的灰,语气十分不爽:“别让我再遇到那傻逼,下次不会放过他。”
“许哥,我不认识那个人,他也肯定是认错人了,”白树认真看着他,“你以后不要打架了好吗?”
许哥沉默着给他擦干净脸后,又拍了拍他的校服上的灰。
“好吗?”白树非要他回答。
“再说吧。”许哥揉了揉鼻子。
进餐厅之后,许哥那群兄弟一个个都已经坐好了,大概来了二十来个,见他进来,几乎飞扑过来。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闹腾个不停。
“我靠!许哥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没叫我们去接你?”
“对啊?陈总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两个月了都没见他有什么动静,怎么就突然把你带回来了?”
“许哥,你明明不是说过那天打架没人看到吗?怎么还被警察找了?”
有人问就有人答。
“狗日的,那人车有摄像头!”
“那是行车记录仪,土包子。”大贵学到了新词就忍不住显摆。
“不要脸,安摄像头,怎么你的车没有?”有人问了其中开车来的兄弟。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浪费钱,城里人才爱折腾这些。”
许哥把脖子拧得咔咔响,“嘶”了一声,坐在了餐桌前:“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也要安摄像头,谁都别想在我这里欺负人!”
白树没忍住问道:“许哥,你就一个摩托车,你要在哪里安?”
许哥若有所思,他虚着眼想了好一会儿:“以后我开个酒吧怎么样?就在酒吧门口按摄像头,老子的地盘,谁都别想来占便宜。”
白树当他玩笑话,笑了笑:“好!”
这次许哥回来了,他们一个个比谁都兴奋,点了一大桌子下酒的菜,啤酒一箱箱摞在旁边,势必要一醉方休昏天黑地。
只有阿飞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怎么加入大家的酒桌游戏,在角落闷着抽烟,白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后来接了个电话提前走了。
快十点的时候,桌上的人已经喝得颠三倒四了,许哥看起来也并不特别开心,没他们喝得尽兴,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要带着白树走。
“去哪啊?”大贵醉醺醺地拉着他,“去KTV接着玩?!”
“玩毛线,白树明天要上学。”
“把他送回去!你再出来!”红毛周栋梁说。
许哥拒绝得干脆:“不玩了,老子要回家睡个昏天黑地。”
回到家,舅舅居然躺在沙发上睡觉。
白树有些意外,舅舅从来不睡沙发的,而且这段时间他都打麻将打到半夜才回家,今天居然回来这么早。
再走近些,他们才发现沙发边有几瓶空了的白酒,茶几上几份打包回来的下酒菜还没收拾,看样子是刚跟朋友聚完。
白树正要收拾,就被许哥推进了浴室:“去洗澡,你明天还上学。”
快洗完的时候,白树听到客厅传来一些争吵。
他关掉水,耳朵覆在墙上,隐隐约约能听清楚舅舅震怒的话语:“才回来第一天就马不停蹄出去浪,两个月还没关够是吧?你看看你在外面都交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就那个阿飞,跟你差不多年龄,天天把女孩往我们宾馆带!你自己出去厮混还不够,还把小白带上,人家住在我们家跟你学不了一点好!”
“我看是你见不得我一点好!你明明早就有办法把我弄出来,偏偏拖了这么久!我在家碍着你眼睛了是吗?!”
“是!我管不了你,警察总管得了!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一辈子都长不了记性!我看你现在也没有长进,两个月还没让你学会重新做人!”
“那你有本事再让警察把我带走啊!”
“你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房间门被砰的一声被摔上,白树吓得一颤。
他不明白,许哥回了家,明明是值得高兴值得庆祝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