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洗完澡出来后,客厅一片漆黑,卧室的房门紧闭,他去敲许哥的门,叫他出来洗澡,却没听到一丝动静。
白树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关灯躺下后,手机震了震。
不知道谁这么晚发来消息,他没开灯,就在黑暗中看了眼。
【别以为有个混混在你身边,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干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是谁顶着自己的名义在外面干了坏事?白树没心情理会,关了机。
躺在床上,满脑子兴奋和焦虑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要被撕裂了。
兴奋许哥终于回来了,焦虑许哥回来之后看起来并不太妙的状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为什么偏偏那天去练自行车呢?如果自己不去练车,就不会遇到那个挑事的司机,许哥也不会为了给自己出头而搭进去了两个月的自由!
这么想着,他又开始自责,这两个月从没停止过,现在又达到了高峰。
他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就这么失眠了,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直听不到许哥去浴室洗澡的声音,便焦虑地一直睡不着,最后干脆抱着枕头去了许哥房间。
他这次胆子肥了,没有敲门,直接拧开把手就进去了。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洒在许哥单薄的身影上,他背对着白树,侧身躺在床上,左手被压在脑袋下,右手和右腿则蜷缩着,看起来防备而无助。
这是白树第一次看到许哥跟脆弱两字沾得上边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被牵引着就上了床躺在他身后。
“你来干嘛?”许哥的声音沙哑。
“你怎么不去洗澡?”白树答非所问。
“我没洗澡你还躺我旁边,”许哥轻哼了一声,“不嫌臭吗?”
谁知道白树还真就老实回答:“不嫌。”
兴许是拿他没办法,许哥叹了口气,起身,然后在衣柜里翻了翻,拿了件背心短裤去了浴室。
不知道什么毛病,白树听到他洗澡的声音后,心里一下就踏实了,也不焦虑失眠了,迷迷糊糊就在许哥床上睡了过去。
他睡眠一向浅,半夜突然惊醒,听到细细簌簌的声响,他睁眼看到许哥仍然背对着自己睡觉,肩膀微微抽动。
接着他就听清楚了那声音的来源——许哥在抽泣。
他震惊之余满是心疼,不知道许哥被拘留的两个月经历了什么,就算晚饭时候他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跟狐朋狗玩乐的模样,但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总要面对真实的自己。
许哥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在难过什么?
白树朝着许哥慢慢挪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许哥一愣,身体紧绷,压抑着呼吸,第一次对他语气这么差:“滚回你房间自己睡去!”
谁知他根本不怕,反而抱得更紧了:“许哥,别哭了。”
许哥长长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白树安抚般轻轻在他身上拍打着,他的心理防线就在崩溃的边缘……
接着,他带着哭腔说道:“陈总都嫌弃我,你还来挨着我干嘛?”
“舅舅他没有嫌弃你,”白树认真说道,“没有人嫌弃你。”
“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他没有错,你们谁都没有错,”许哥说,“事实上我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被所有人议论唾弃,上一辈的恩怨和报应完完整整落在了我的头上,我不恨他们,我只怪自己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没有像小说或电视的主角那样逆行自己的人生啪啪打那些人的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令人厌恶的人。生在泥泞,这一辈子就在泥泞,他们看不起我,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一边看不起我又一边忌惮我,我不负重望成了个混混,真正成了他们嗤之以鼻的人,在所有人眼中,我跟我爸一样无恶不赦,总有一天我会跟他一样犯下罪行。”
他就这么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说尽。
白树紧勒着他,想让他停下:“没有人看不起你,在我心里,许哥你就是最好最好的人。”
许哥仍然自顾自说着:“舅舅以前忙着谈恋爱,没怎么管我,不过他也管不了我,他只求着我别给他惹事,不求我有多大的出息。”他吸了吸鼻子,“我也不求他多看得起我,但至少不应该像那些陌生人那样嫌弃我甚至企图抛弃我吧?”
“他没有抛弃你!他这不是去接你回来了吗?”白树突然有些激动,他怕的不是许哥对舅舅心存芥蒂,而是怕许哥真的陷入自己不被重视的瞎想里。
“他明明有本事早点接我出来的,他明明有办法,他认识那个混蛋车主严凝的老师。但是拖了两个月,陈总才去处理,他再不管我,我就真的坐牢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却忍心看着我在里面受折磨。”许哥语焉不详,断断续续说着,“阿飞大贵那群人,虽然没找到突破口,但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陈总一直看不上他们,说我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带进坑里,但事实是,真正隔岸观火的人是他!”
“你不要激动,许哥,陈总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白树安抚着他,“你刚刚说舅舅认识那人的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陈总有个麻友,叫王利鸿,你们学校的英语老师,严凝在你们学校读书的时候,这老师对他比较关照,他以前在学校受过不少欺负,这老师都帮他出了头,所以这老师是他唯一尊敬的人,只要他开了口,严凝就同意和解。”
“原来是他。”
“你知道这个老师?”
“嗯,你被警察带走的第二天,舅舅来接我放学,顺便接了王老师一起吃饭,估计就是为了谈这个事情,不过我溜去医院了,没跟他们吃饭。”
许哥冷冷哼笑。
“看吧,陈总早就知道,他也十分清楚从王利鸿这里入手,是唯一能和那孙子谈和解的突破口,他明明早就跟王利鸿交流过了,明明可以早点带我出来的,却偏偏要拖两个月。”
白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得越多,舅舅的“罪证”就越多。许哥甩开他的手,蜷缩成一团,抑制不住抽泣着。
原来他是在意的。
认识许哥这么久以来,他在人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许哥,所有人遇到麻烦都找他出头,所有人都跟随他的脚步,拥护他当大哥。
但那是在陈镇街头的生存法则,在法律之外的年轻人自以为是的江湖。
这世界那么大,有它更为公平的规则,在规则面前,许哥不是谁的大哥,也没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光环,他只是一个活在冰冷的规则里的一个平凡的名字,其他的都不重要。
或许舅舅这么做是对的,只是许哥在他自己的江湖里呆久了,需要时间去适应更大的世界。
但白树心里的天平无法不向许哥倾斜。
月光洒在他落寞的身影上,冰冷得像一座雕像,让人无法靠近,靠近的温度会将它融化。
白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几乎要心碎了。
差不多是一夜未免,听到有公鸡打鸣了,白树才撑不住睡了会儿。
快天亮的时候,他艰难起了床,怕把许哥吵醒,轻手轻脚下床去了卫生间。
刷完牙洗完脸,许哥却打着呵欠站在了他身后,手上拿着白树的手机,闹钟震个不停。
“我吵醒你了?”白树有些愧疚。
“送送你。”许哥说。
他语气轻松,整个人焕然一新,好像昨晚那个蜷缩在床角啜泣,有着被全世界抛弃的怨气的人不是他。
只有肿胀的眼证明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白树识趣没去提昨晚的事:“我已经学会骑自行车了,你忘了?”
“这段时间我都接送你。”
“啊,”他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许哥想了想,还真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出来:“因为我没工作了。”
许哥回来了,白树肉眼可见地有了更多的活力,在学校更加安心学习。
唯一棘手的是那个陌生号码,昨晚白树关机之后,号主源源不断发了许多不堪入目的脏话过来。
午休的时候,白树快速浏览了一遍那些短信,始终没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惹事,把号码拉黑了。
终于等到了放学,他一心只想快点去黄角树下找许哥,却在校门口遇到了程亦白和几个女生,挺眼熟的,应该都是谢秋生日上那几个学姐,但唯独没看到谢秋的身影。
白树走过去准备打个招呼,才发现她们在吵架。
正确地说,是程亦白单方面训斥另外几个女生。
“你们当初就不应该把小秋的□□号给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