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甲胄持重剑的两位将军都跟在他身后,此人一来便见城门上的士兵安定了下来,由此可见他才是这座金城汤池的主心骨。
但李图图并没将他放在心上,他记得此人,一个多月以来他常常出现在角楼之上眼观八方,时刻察看他方动向。
最开始他们安营扎寨在京都五里之地,还不紧不慢坐等他们出城应战。
只要京都的统帅一出城门,就如同他们一路从幽州南下所获的大夏其他州郡那样,必然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趁着他们败退慌乱放下吊桥撤回之时,一举杀入城门。
但等到最后,城内的人不急,李图图就先坐不住了。
足足十日,外城角楼上负责瞭望的人只看着他们,毫无行动,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于是李图图开始怀疑他军的八万恭州兵马是假数,是故意诈他们所以不敢出城迎战。
第二日,李图图派去侦察的士兵依旧来报外城毫无动静,他大喜之下命五千兵马打头阵,去渡外城防护所建的护城河。
京都不比其他州郡,他们的第一位皇帝是位狡猾的人,在继位定都京州后就命人先挖了深十米宽二十余米的护城河,出城的吊桥一收,护城河便将外城环绕一圈,完全保护起来。
他们要想进攻外城,还没到城门下就得先安全渡过护城河,但水路对于他们这些整日在马背上生长的民族来说,绝非好过。
他们没时间也没精力建造大船,木筏之上是他们至今无法克服晕船的弱项,好在二十余米,天气炎热正好能令士兵游过去。
李图图刚喝令三军入水,游到不到一半的位置,成排的弓箭手从城墙上出现,他们像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在叶栖的命令下有序朝着护城河□□箭。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叶栖用此计打得敌军死伤惨重,五千人无一渡过护城河,全部葬身护城河之下,做了河内池鱼的口粮。
李图图气的当场捏断了剑刃,隔着护城河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角楼上叶栖那张脸,对于他们粗犷的长相来说,显得过于松形鹤骨。
他猜出了这都是此人的诡计,但这人非领兵打仗的根骨,反而看着一身病弱,风一吹便要倒了一般,何足为惧。
李图图又差部下运来土石柴草,开始填河,此人却故技重施,趁着他们填河,再次放弓箭,杀得他军尽死河边,连靠近都难以靠近,更别提攻城。
这时他麾下有幕僚进谋,攻城不行便攻心,他专门派了军中颇懂口舌的几十人编成一队做先锋,在城下破口大骂,意让他们日夜难以安睡,激起愤怒出城迎战。
结果叶栖倒好,他再备下了几队弓箭手,来多少人,杀多少人,十分简单粗暴,没跟他们耍心眼来回斗,也不去设计气他们。
他头脑冷静,目标明确,就是要不断削弱他军的兵力,哪怕这点兵力只是个蚊子腿。
李图图发现他真正的意图时,他军已被射杀了五队先锋,没折磨到他们,他自己在营帐内气的乱跳脚,直骂他们大夏皆是阴险狡诈之辈。
叶栖拒不应战,让他们最擅长的骑兵无计可施,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们死耗下去,无限拉长战线。
这也是李图图为将几十年来打过最长的一次攻城战,无奈之下他已做好了再损去几千兵马的打算,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一月之内,他们终于攻到了城门下,这时他方死的士兵近五万人,尸体不用丢掷几乎把护城河给填平了,多到都堆在城墙之下堆成尸山。
李国士兵就这么踩着无数同胞的尸体,等待他们的是注定葬身异国的归宿。
他们不敢不从,前方是刀山火海油锅,后方是李图图举起的利剑,是谁敢撤退斩立决的铁令。
外城的城墙是夯土所做,刀枪不入,墙体地基宽度便能到二十五米,城门是重木所制,不等敌军以卵击石正面撞击城门,便已被箭雨射杀。
侧面进攻扛着云梯试图爬上城楼的士兵,则被三面攻击,城墙外侧凸起的马面也能在两面将滚油对准他们浇泼,根本无处可躲。
他们如尘土,前仆后继葬身在李国皇室南下征伐夏国的战争之中。
他们之中有的是平民百姓被此次伐夏强行征来,心中无时无刻不再挂念家乡亲人。有的是多年在营的士兵,武艺不高谋略也不深,无人推举也升不上大将,心中随着李国四下征讨,只剩麻木不堪。
有的则是百姓之中的年轻子弟主动入征,只为从低人一等的平民到建功立业,回去后翻身成为权贵中不愁吃喝,让乡里乡外乃至父母光耀的一员。
他们皆死在城墙外,没有能够攻入城楼之内,没有人在意他们,他们只是此次攻城结束以后一个对外统计的大概数目,多年之后大抵史书也懒得谱写。
血海尸山之中,叶栖发现了护城河外的李图图,两人作为两国大将是首次对战,隔空对视一眼,一个是掠夺城池不成的愤怒,一个是看着人如草芥丧生后平如湖水的疏淡。
与两军对战后清点死亡人数的悲戚沉重不同,他显得过于平静了,静到李图图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
好在他看出了此人不过是在故作镇定自若,这偌大的京都之内除了他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将军,根本无猛将可用。
两月的战线,他们三十万人能耗的起,京都城内的人数却每日都在骤减,被他们攻城的刀剑投石器打中的士兵死伤也是不计其数。
日日出现在外城驻守的士兵将军,轮换来轮换去还是那些浑身无不浴血,身受重创的人,但只要他们还能勉强爬起来,都不愿意后退养伤,硬撑着与敌军对战,只为此战高捷,国家不必覆亡。
可叶栖身体消耗不起,他还未真的披甲上战场,便因日夜操劳,积劳成疾,这一病李图图几次攻城都没见到他,还以为他自己病死在城内,就算没病死恐怕也没力气再爬上角楼。
以武艺论英雄的李图图依旧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他还是低估了此人,不知是何等意志支撑起他羸弱的身体,此刻还能再爬起来继续指挥毫无胜算的全军。
“此城若破。”宋悭听他说清与此人交战的细情,有了兴趣,“何不招安。”
李图图狂妄道:“也就是你等小国寡民,本将可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就是只蚂蚁,乱军脚下哪日就被轻易踩死了。”
“你若要,待城破便送了你。”他挺着胸膛,大跨步离开,嘲笑道:“我李国可不缺这等人,他若真是奇才,怎会到此被我围困京都的地步,宋将军猪油蒙心了吧。”
宋国比之大夏和李国领土确实不算多,也就五个州,但奈何他国英雄辈出,从军领兵的将军皆是能打之人,百姓兵士又都是能工巧匠,虽不如李国那般四处掠夺城池增强国力,但也足以对付敌国大军,无人敢犯。
李国忌惮他们,便选择再攻腐朽的大夏,此次若非他们许诺分去大夏一半城池给他们,他们也不会一同南下。
宋悭内心是实在瞧不上李国骨子里的粗蛮无礼,心里怒过后,便再次看向了角楼上的身影。
此人救城的计谋,似乎是后发制人。
当日,叶栖便依照他军所出的战术,有了应对方法,他命人在城头继续加高台城,只要超过他军的居高临下便可破羊黔地形优势。
再将台城左右用大木编连,造成左右二十尺,高三十尺的行城,用强弓射击敌方,能破他们进攻之法。
李图图眼见着军中又被打的死伤相枕,自然不甘示弱,随之大手一挥命人继续加高台城,这就莫名成了两军对战之外,不断高垒深壁的比拼。
他本想着他们人多势众,对方不自量力竟然想着要和他们比加高台城的速度,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可他等来等去却迟迟不见外城再次加高,而见台城之上众多重甲兵推运来两架连弩车。
造连弩车木材需大小一尺见方,长度与城墙厚度相等,车身有两个车轴三个轮子,连弩机括用铜做成,重达一百五十斤,弩床重一百二十斤,箭长十尺,可保证出入六十箭,但为了达到更大的射程,放弃了用辘轳卷收回,射程最远可达一里地之外,需十人同时操作,因此耗费巨大。
此刻连弩车上的瞄准仪正上下伸缩调整方向,继而对准了他们还在前进,将要再次爬过护城河尸山攻城的军队。
李图图见都没见过这种大型连弩武器,还傻了般呆在原地。
宋悭猛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墨先生的首徒,他急忙转马高呼:“撤兵!”
“撤什么撤!给我往前冲!”李图图回神吼道,他好不容易才休整几日举兵再战,如今怎能不打自撤,岂不杀自己锐气涨他人威风。
“他是墨先生的首徒!你个蠢货,和他打了几个月还不知道他是谁,此等重型砲弩你拿什么和他打,撤兵!”
李图图被他咋咋呼呼吵的脑袋疼,刚说了,“墨先生?什么鸟人。”
便见纯铁打造的短矛如飞鸟翱鹰一般锐利不可挡,俯冲而来,眨眼间就将前行的人马一同射穿,死死钉在地上,操作的十人明显受到临时的专业训练,只要瞄准便无生还的可能。
一发又一发紧接着而来,威力极大,整齐划一的队伍顷刻间化作鸟虫般乱逃。
宋悭回撤在队伍的最后,还不怕死的回头仔细观看一番,便知这不是墨先生亲造,而是叶栖复刻改良过后的战车。
传闻墨先生亲造的连弩车,杀伤力极大,一发可徒自拉倒一面城墙,轻松杀敌于百步之外,刀枪剑戟的冷兵器对上这等武器,只能束手就擒。
这两架连弩车虽不如墨先生,但也不容小觑,非一月半月就能造成,只能是那个李国的大傻子驻扎在五里之地时,就已在准备了。
亏得这个胸无点墨的蠢人还在沾沾自喜,若不是城中的短矛有限,一发不能收回,不然必打的他军溃散。
李图图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他被这种在李国从未见过的怪东西,骇得带兵连滚带爬撤回营地,城下建成的高台也被连弩车的利矛尽毁。
将他们的兵力打退回几里地之外驻扎,李图图虽回去后才知那人是他们的军师,也确实有点手段,气的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但他想不出应对之法,只能暂时停战。
城中百姓军士上下无不高兴,欢笑声充斥在城墙之上,甚至有几人过于激动而互相抱着拍肩。
被压着打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一次强劲反击,连梁东心中都一扫阴霾,盼望着京都能依靠着这两架重型弩车,早日退兵。
唯独叶栖久久站在角楼瞭望远处,病态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唇色是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白,并且一月以来日日挂着枯槁,显得更加忧虑。
梁东回内城路上,问道:“先生,如今敌军终退,为何还愁眉不展。”
“天气炎热,他军死伤如此严重都没撤兵的打算,是下了哪怕只剩一人也要必取京都的决心,此次退兵于我们而言只是暂且喘气。”
“城中粮草短缺,已告急多日,再拖下去对方还是死不撤兵,那京都……必破无疑。”
叶栖语气透着一股沉重,如团迷雾压在人心中,不重却让人喘不过气。
不出他所料,半月以来城外之兵多次卷土重来,如猛兽殊死搏斗般进攻城门,城墙几月战争之下已经出现了裂缝,他们日夜修补,可无奈敌方人多可轮换进攻,他们却只有这么点伤兵进行抵抗,已疲乏不堪。
并且他几次登角楼观看,自那位宋国的宋悭一来,他们便在远处造着什么东西。
直到外城百姓多处住所起了熊熊大火,城楼军兵乃至百姓都死伤惨重,叶栖看见了城下并排制造而成的投石器,有三五人之高。
不知那位宋悭如何改造,射程可高达**十米,能轻松越过城楼,承重也能更大,他们将巨石浇上火油,茅草绑在上面点燃,落入城内不仅引起大火,更砸烧得人死的死伤的伤。
百姓乌泱泱在城内乱成一片,往内城逃涌而入。
加之夏日最炎热的时节到来,护城河内乃至城下的尸体被蝇虫爬满,蛆虫泛滥,时刻发出引人作呕的恶臭。
夏季多雨,几次大雨过后,血水浸入城内,本就短缺的水源也布满了腥臭味,全军上下干渴难忍,只喝下几次便病死过半。
剩下的人与之拼死交锋,但连弩车只有两辆,难以抵抗大批敌兵,且弓箭短矛等兵器也已短缺,接连两日敌军不再架云梯爬城,只投火石,是要活活困死他们。
围困的这几个月谁都出不去,恭沅二州也不知是何情况,没有援军,没有半点希望,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不仅百姓,守城的士兵也都觉得无望,终日饥饿干渴使他们无精打采,士气大跌,不少人甚言不如放弃抵抗,打开城门投降也能还有一条生路。
军心不稳之时叶栖顶着病身上城楼,指挥全军有序撤离的混乱之中被火石击中,当即吐血倒地,不省人事。
外城破的那日,仅存的三千人马,退守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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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