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顺便归顺,不过是些他不愿要的杂品寒门、宗室子弟,皆手握轻权,不堪大用。
至于多年追随湘王的亲信,官至四五品也就寥寥几人。
一众蝼蚁,还敢妄想蜉蝣撼树。
他是重权在握,便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秦青隐连跪下都不曾,直言道:“陛下明鉴,本相一片丹心为国为社稷,绝无谋逆之心。”
“至于王吂,虽为本相亲信,但为人不忠,本相也是今日才知他残害百姓,其心歹毒,甚为痛恨,陛下要定便定他的罪吧,本相绝无二言。”
这果然如叶栖所料,秦青隐是半点没犹豫就将自己摘了干净。
穆庭六年以来从没今日这么清醒过,秦青隐虽谋反罪证齐全,可殿下请罪之人,除湘王皆是一群位卑言轻之人。
虽人多势众,能制衡秦青隐一二,但又要如何定他的谋反之罪。
只能是他这个傀儡皇帝来铤而走险,今日硬开金口治他的罪,可出了这个大殿,他身边全是秦青隐之人,他又要如何自处。
若只治罪区区一个王吂,不仅他,恐怕他那位对外无心夺权,内里筹备至今的皇兄也是极不甘心。
他看向殿下,穆顺尧也深深皱起眉头。
今日若拉不了秦青隐下水,以达分权,他怎能甘心而归。
一时间,两股跪在大殿之下的势力,形成微妙的沉默。
连穆庭也沉默不言,拿不定主意。
京城门外,叶栖已在马车之中等待良久,像是猜到了此刻大殿之内的情况,或是在苦等什么人,但心中没几成把握,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前来。
他走下马车,在城门外不时缓步走动,回想昨日利弊已言明,大概会来。
不多时,城门外终于响起马车赶来的声音,叶栖转身迎来人下车,却在看到他身穿之物后,恭而有礼的目送他走入城门。
大殿之内经过长久的无声,穆庭终究是放弃心中所想,便要开口论王吂的罪。
这时大殿之外响起太监扯着嗓子恭敬的喊声。
“太史令觐见!”
一时间满殿官员投去视线,谁都没料是什么吹把他给忽然吹来了。
秦青隐也转身回看,来人象简乌纱,身着黄莽长袍,一步步走过众人,虽胡须花白,仍有大官威仪。
半截入土的老东西来凑什么热闹。
秦青隐刚骂完,便想起了张思淼身着的黄袍是个什么东西,他瞋目看向前方的背影,他们还真是一套接一套啊。
张思淼跪得睟面盎背,“陛下,老臣今年已六十三岁,数年前辞官回府,颐养天年,六年来从未问世事,本该此生不再入大殿,但老臣自知罪无可逭,特来请罪。”
张思淼身着的可是夏哀帝当年他念辅佐有功,所御赐的黄莽长袍,满全朝文武只此一件,曾说见袍如见朕面。
不管他此次来是真有罪还是假有罪,穆庭都得亲自下去,扶起来道:“太史令快快请起,你何罪之有。”
张思淼却拒绝起身,仍旧跪道:“世道废兴原有数,浮沉聚散亦何伤。可老臣深记当年先皇教诲,立志兴国安邦,不求名留青史,只求无愧于心。”
“可如今,一国之相,却是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残民害物之辈,是明目张胆欺辱陛下,欺辱先皇!身为一朝大臣,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国衰败,苍生涂炭。”
“老臣自觉罪不可恕,来日便是下了黄泉,也自觉无脸,实为愧对先皇,愧对列祖列宗所期啊……”
众人算是听出来了,这哪里是请罪,这是刀刀皆大张旗鼓扎向秦丞相啊。
站湘王身后的大臣此刻都默默挺直了腰板,真正撑腰的人可被请来了,他们还怕什么。
站秦青隐身后的可都是怒火填胸,骂着他一个老骨头,夹在中间不站队的,那是大气都不敢喘。
“这……”穆庭刚酝酿着滔天大怒,要问罪丞相,便听一太监言说殿外有人求见。
这是又来救兵了,看来今日多夺几个官衔,还真是势在必得了。
穆庭忙道:“请见。”
秦青隐不耐烦的往后看,来人虽身姿俊雅,但穿着朴素,这是又来一个贱民。
什么皇朝大殿,名存实亡罢了,如今都成了他们的集市,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秦青隐只当他们是饭后的杂居,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猴戏来。
叶栖走至穆庭前面,行礼道:“草民叶栖,特带罪人王吂前来觐见。”
他说罢,五花大绑的王吂便被两人拖至穆庭面前。
叶栖看他道:“你可认罪。”
王吂嘴巴被紧紧塞住,想起在城门口叶栖和他说的,他若主动认下残害百姓的罪名,陛下看在卫尉面上,便可保他的一条命。
已是死到临头,王吂来不及多想,点了点头。
岂料叶栖,在当今圣上面前,那也是面不红嘴巴不打结,顺顺当当给他安全了罪名,“陛下,他说他认与秦丞相的谋反之罪,还有残害百姓之罪。”
“唔!”王吂立即摇头,瞪大眼看着叶栖,他来时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果然他就是只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老虎。
可落棋无悔,众人看得一清二楚,是他亲自点的头,无论他在地上扭成麻花还是张口喊冤都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事到如今,秦青隐怎能看不出他们打的主意,他冷声一笑,倒是首次正眼瞧着叶栖,这人搬弄是非是有几分本领。
可就凭一个告老的太史令,一个他的亲信,和几个地位低下的贱民,妄想拉他下水,简直痴人说梦。
秦青隐不急不慢道:“哦?本相怎么不知何时身着御衣私见了大臣,你区区一个贱民,不知从哪买通了本相亲信,竟然往本相头上安罪名,你是活腻了吗!”
他的声音仿佛叶栖再多说一句,便要手起剑落,先取他性命。
不料他胆大妄为,竟径直忽视他言。
“陛下,秦丞相当日身着的御衣在此,此二人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论罪行罚。”叶栖呈上御衣,端庄跪言。
像跟说好了似的,叶栖一说完他身侧的湘王,张思淼等一众大臣再次请道,论罪行罚。
声音震的比之前还要高,这气势哪里是要请陛下定罪,这是直接向秦丞相宣战了。
这些人即刻都明白过来,往后绝无宁日了,跟着正统王爷混,还
是跟着试图谋反的权臣混,哪个脑袋长的稳,哪个不留后世骂名,大家也都心里有数。
本在丞相府隐藏了五年之久的魏德、王逸飞与小胡子三人默默对视一眼,魏德朝着他们摇头,随后走出了丞相行列。
德高望重的太常卿一开始站队,那些尚在观望的,还有以前只站中立的高品大臣,凡未告假在家的,皆走出行列跪站到了张思淼身后。
甚至还有久在丞相府中不得重用之人,看着情况不对,当着秦青隐的面当场倒戈。
秦青隐的嘴险些给气歪。
一时间秦青隐身后的一众大臣鸦雀无声,谁能想到他们是短短时间哪里来的这么多党羽。
穆庭六年以来就没现在这么痛快过,他夺过御衣,亲自甩到秦青隐的脸上,怒不可揭道:“爱卿真是好手段呐!”
“欺君罔上,残杀百姓,意图谋反!是真当朕不敢治罪,满朝无人吗!”
秦青隐侧过被打到的脸,咬紧了牙,片刻终于低下他的头颅,“臣……知罪。”
“但此谋反之事,皆是王吂一人所为,臣糊涂,一时被谗言所蒙蔽,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自愿领罚,王吂虽为臣的亲信,但残害百姓臣实在不知,望陛下明鉴。”
秦青隐屈膝跪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
“秦丞相其心不轨,意图谋反,夺,执金吾、城门校尉、司空三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穆庭回坐龙椅之上,看着替秦青隐求情的一众大臣,道:“至于王吂,即日处死。”
“散朝。”
皇上刚转身离开,秦青隐便立即起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大殿。
穆顺尧等人起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仍觉得不够解恨,但这已是他们目前权利能做到的最大成效。
叶栖随穆顺尧出了京城,正撞上刚要上马车的秦青隐与赵钊几人。
他想起朝堂上秦青隐的做派,不忘刺他几句,道:“秦丞相贵人多福,身边亲信无不为你卖力求情,舍生取义,不然今日丞相恐怕难以走出京城。”
秦青隐甩袖入马车,道:“不必湘王多言,任满朝文武拜你门下,还是你们要耍什么卑鄙手段,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抓到谁身上,本相照样能全身而退。”
穆顺尧见他言狂意妄也丝毫不生气,看了多思的赵钊一眼。
赵钊急忙朝着湘王行一礼入马车,一路沉思,直到告别丞相回了家中,也多思多虑,彻夜难眠。
想来想去,皆是丞相当堂杀人,毫无犹豫将谋反之事甩给王吂,明知王吂受此罪必死无疑,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提看在几年追随,为之求情。
丞相如此绝情,难保湘王下次行动,丞相拿来的背锅便是他了。
赵钊妻子听他翻来覆去的叹气,被扰醒道:“夫君怎么夜半不睡,只是叹气。”
赵钊又是叹气,“妇人怎知我心中忧愁,说出你也是不懂。”
“那夫君何不找好友宽心,却自己在这烦恼。”
赵钊让她这一提醒,起身穿衣,不管夜半三更,连忙前去敲响了杨明岳的家门。
杨明岳匆匆披着外衣将他迎入门来,听了他的来意,这时才懂当日叶栖的意思。
当时叶栖只是请他游湖赏玩,却不明说,他只当他为人谨慎,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得罪王吂,他便以为是要以他的妻妾老小威胁,让他劝说王吂,便尽心尽力将得罪湘王的事态说得严重。
今日才明白他不是那个意思,原来是要他劝说赵钊。
杨明岳是胆小怕事,但好在聪慧,朝堂之事再加王吂今日之祸,他们要想安然无恙就只能投向湘王。
杨明岳与赵钊秉烛夜谈,逐一分析利弊祸福,最后只言。
“当今局势,若既要景秀前程,又要明哲保身,湘王仁德正统便是唯一的选择,但要得湘王重用,恐怕老兄还需一份大礼做投名状。”
赵钊当时已被好友说动,回去后又连着苦思冥想了两夜,终于下定决心。
夏季燥热的深夜,赵钊遂愿叩响了湘王府的大门。
世道废兴原有数,浮沉聚散亦何伤。程太虚《洞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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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