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隐出身低微,为人冷血才爬到今日之位,当日他身着御袍私见的大臣共有,王吂赵钊纪牧等亲信五人,其中只王吂身无半职,但多年以来他对秦青隐算是一片忠心,以身涉险为他处理了不少脏事。”
“可若论谋反之罪,秦青隐必不会担下责任,首当舍弃王吂这颗最没利用价值的棋子,将罪行全权安置他身。”
夏季刚至,叶栖与湘王对面而坐,靠窗的丝丝凉风让他紧了下外衣,话不间断道:“王吂如今身背迫害百姓、残害寒门、殴打难民等罪行,加之秦青隐的谋反之罪……”
“明日面圣,王爷与一众寒门宗室子弟定要争取施压,主卸秦青隐所任的执金吾、城门校尉,将宫外戒司、京师十二城门所职归与王爷门下,若事情进展顺利,可再卸将作大匠,接下修建宗庙园林,切断秦青隐敛财来源,以达成分权。”
叶栖不知是不是被凉风所吹,喉咙干痒,咳了一声道:“但这很难,殿下尽力而为。”
湘王只听他所言,便已觉得胜券在握,亲手为他倒杯温茶,递去道:“先生,此行有几分把握达成分权。”
叶栖见烛火下穆顺尧翘首以待的目光,深知战以气为主,气勇则胜,气衰则败。
他咽下五分的话,双手接下茶杯,“六分,剩下全要看王爷的了。”思忖道:“若实在无能为力,无法达成分权,便只能保守走下下策。”
“明日王吂必死,赵钊为人多疑,殿下下朝若遇秦青隐与赵钊,可在秦青隐表现懊恼,言说几句,意在激起赵钊疑心,让他看清秦青隐若遇大事谁都可舍弃的冷血本质。”
“只要激起赵钊的疑心,便可计日以待,开门迎他自己上门来投。”
“此后,再从长计议未尝不可。”
“好!”穆顺尧苦等六年,终于等到今日,先生说是六分那便是稳操胜券。
他难掩激动,起身紧紧扶住叶栖的肩膀,感叹道:“先生多年来为本王殚精竭虑,奔劳辛苦。”
穆顺尧至今仍记得六年前,墨先生将叶栖带到他的面前,当年叶栖虽年少,但随他上战场却从容自若,毫无怯意,冷静指挥助他旗开得胜。
至西南将定,穆顺尧对他深信不疑,才在军帐首次问他,为何选他为主。
叶栖先是说了一堆为了皇朝社稷,后又道,天下皆知湘王仁德,他自然愿意追随,鼎力相助。
湘王深知墨先生断不会向他推举如此庸俗的弟子,便早早打断,言,若他也要跟那些人一样尽打些冠冕堂皇的马虎眼,便不必说了。
叶栖这才神色敛了,说他早年随师父游历周国,看过民陷水火,万姓疾苦。
世人皆知家国衰败已至,如今外有西南蛮夷,北有宋、李两国,虎视眈眈,幸战事暂歇,李国朝内王死,两子互相争斗不休,当主修内政,燮和天下,休养生息。
繁厚史书,白纸黑字写遍家国盛衰,可观历朝历代必经拨乱反正、承平百年。
然,朝臣饱读诗书,谩骂几十年,却无一人站出寻救国存亡之策。
若无变革,憎怨无用,骂也无用,泱泱大国,仍有盛衰兴废。
唯愿寻得明主,以位尊贱隔之身,做首当其冲之人,只求民安国泰,天下承平,生民平等。
自当从一而终,誓死忠国。
那时的穆顺尧早已知墨先生的主张,大为看好,可他的父亲晚年好征战,完全不听劝谏,与墨先生的非攻之志背道相驰,自此墨先生云游他国。
他又听叶栖所言,便很是赞同,当场答应,若他继位定会实现他的一番抱负。
六年来,叶栖一诺千金,为他夺得皇位东奔西走。
穆顺尧看在眼里,怎能不为之动容,他只能再次允诺,“长甫先生之志,谋划大恩,本王没齿难忘。”
“待大事将成,本王必还与你师徒二人一个‘农与工肆,有能举之’的平等王朝。”
“王爷折煞。”叶栖听他所言,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天下若得王爷,是万民之幸。”
“只是……”叶栖视线落在晃动不定的烛火之上,“陛下身边遍布秦青隐安置的常侍,时时监看,王爷的人恐怕无处近身,而今陛下身无实权,颓废尚久,只怕明日不能明白王爷的意思。”
穆顺尧背着手,原地走了半圈,道:“陛下非愚笨之人,明日本王见机行事便是。”
叶栖将大小事宜一并交代清楚,见天色已晚,便行礼告退。
本想随身来随身走,但耐不住穆顺尧非要让人套马送他回去。
叶栖趁着夜色深重,坐着马车出了王府,随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他思谋半晌,向驭手道:“劳烦去一趟太史令府邸。”
次日,早朝前,丞相府外。
幕僚姜堂送秦青隐上马车,劝言道:“丞相,听闻近日湘王府内颇多举动,今日还需谨慎为妙。”
秦青隐一笑了之,哪怕在丞相府外也不遮不掩,口放狂言道:“本相来日便要加赐九锡,登基称帝更是指日可待,任他湘王还是圣上,本相何曾放在眼里。”
姜堂目送马车远去,远远叹了一口气,只怕今日是凶多吉少。
早朝殿内,元梢皇帝穆庭又是酩酊大醉。
哪怕他身着威严龙袍,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也是坐的东倒西歪,半点无天家脸面,浑身透着混不吝的味,倒像是大街上随处拉来暂充皇帝。
穆庭也很对得起他充当的角色,随意挥挥手,常侍便吊着嗓子替他喊道:“有本启奏秦丞相,无事退朝。”
此言几年如一日,反正有事无事都与他这个身不由己的傀儡皇帝毫无干系。
但今日,偏偏有大臣首先走出行列,启奏道:“臣有本启奏陛下,臣要参奏秦丞相有谋反之心!”
穆庭揉着因宿醉头疼的太阳穴,自叹一口气。
又来了,每年都要有几位大臣上演忠臣大戏,就算他们真有证据证明丞相谋反,他也拿不了他奈何。
穆庭扶着酒醉的头,说着已说烂了的词,“丞相赤胆忠心,怎会有谋反之心,不要胡言,下去吧。”
“陛下,臣也有本要奏。”
烦不烦。
穆庭皱眉睁开眼,却在看到启奏之人时,无意识将半阖的眼完全睁开。
他看着他的三皇兄,穆顺尧正站在行列之首,道:“秦丞相身着御袍,于相府之内私见大臣,寓意谋反,已是铁证如山。”
他说着,袖口之中拿出一应罪状,抬起头时与穆庭对视一眼。
只一个眼神,穆庭便懂了这位与他一处长大的三皇兄的意思,他端坐正了姿态,声音威赫道:“呈上来。”
常侍无动于衷,眼神望着站在首列另一边的秦青隐,秦青隐却并无示意。
穆庭拍着龙椅,大怒:“朕说,呈上来!”
常侍身躯一震,忙呈上去。
穆庭查看罪状时,秦青隐终于说话,他无视礼数,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顾自站直身体。
“只凭几张不知从哪捡来的烂纸便要定本相谋反之罪,湘王殿下,是当本相无人,满朝文武都瞎了吗。”
他这句话半威胁,半警告,几乎是瞬间他身后的一众大臣,便纷纷站出,言湘王诬告,望陛下明察。
穆庭噤声看着大殿下,只凭这几张纸,远远不够。
穆顺尧朝殿外道:“将证人带上。”
秦青隐便看见了常在他屋内伺候五年之久的下人,颤颤巍巍看着他,但又忌惮湘王,浑身哆嗦道:“小人,小人是常伺候丞相左右之,之人,可……可做人证,当日确……”
他话还未说完,胸口便被一剑刺穿,连痛苦声都没来得及发出,秦青隐毫不犹豫又是一剑,直接封喉,末了随意甩掉剑刃上的血。
“哪里来的贱民,满嘴胡言,勿要脏了陛下的耳朵。”
他敢当朝杀人,他这一举动满堂惊动。
位在秦青隐身后的赵钊看得尤其清楚,也认出了这是伺候了秦青隐五年之人,他不禁看向铁血手腕的秦青隐。
湘王身后的臣子立即站出,“大胆!你敢殿前杀人……”
秦青隐阴鸷瞪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他敢再多言一句,便连他一起杀,那大臣被吓得又缩了回去。
穆顺尧未料他已狂妄到这种程度,迅速沉住气,继续道:“秦丞相莫要着急,你虽杀人证,但物证已全,且纵其亲信王吂迫害百姓、残害寒门、殴打难民……”
“昨日京都百姓无不愤懑,甚至聚众起义砸毁外城县令府,势必要朝廷给个说法。”
他再次向殿上之人,跪拜请示:“秦丞相已是恶贯满盈,万望陛下勿失民心,即日定夺,论法定罪。”
湘王一跪下,他身后的一众寒门宗室子弟,大小追随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走出行列,足足几十人跪拜在穆庭面前。
齐声震响大殿。
“万望陛下勿失民心,即日定夺,论法定罪!”
独秦青隐站在一滩鲜血之下,握紧了手指。
好,好……好得很呐。
秦青隐看着眼前不知何时深孚众望的穆顺尧,又不知何时归顺湘王的众人,手腕青筋暴起,却又化作一声不屑的冷哼。
拨乱反正,承平百年。苏轼《参定叶祖洽廷试策状二首》
战以气为主,气勇则胜,气衰则败。《东周列国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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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