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自打那日赶了趟夜场,与汪鹤琛一同睡竟睡的比先前独自睡还要安稳了,睡的安稳,日里人也精神气儿足了,周鹤昀觉着舒坦,日子可算过回来了。
天边白光微露,周鹤昀照例起了床,长长伸个懒腰,同汪鹤琛来之前无二了。
倘若一如这般安稳平和,一直与鹤琛同住也未尝不可…
听着身侧窃窃的动静,汪鹤琛也醒了:“九哥……”像是梦中的呢喃,满是黏腻的困倦。他觉着九哥像极了故师陈先生,爹娘将他托给陈先生后再无音讯,那时他年方五岁,只记得爹娘曾“七郎、七郎”的唤他,再往后,爹娘的音容相貌尽数忘却在时间里了,是陈先生将他带大,亦师亦父。九哥与故师相比,竟无不及之处,只是陈先生古道热肠,九哥清清冷冷。
周鹤昀游戏人间十九载,头一回听得有人这般唤他,心头一麻,打个寒颤,一手还捏着只未扣完的衣扣,僵硬的从床畔回过头去:“怎,怎么?”
汪鹤琛却缩进被子,不作声了。
跟恶作剧似的。周鹤昀暗叹口气,站起身,忽地想起那日他也捉弄了汪鹤琛。鹤琛先前习占卜之术,大抵也讲究一个“有因必有果,风水轮流转”吧。这回怕是转回来了。
富源茶馆。
好几日没好好登台使几个活儿,周鹤昀心头也过意不去,一进茶间的门,见四哥果然又早早候在那处,张口便道:“四哥,咱今儿来个《大保镖》。”那是他的拿手活儿。
接连几日没好好同人搭一场,梁四琨自是欣喜:“成,你是角儿你说了算,来先喝茶!”推了茶盏过去,又问,“活儿对一回不?”
茶未凉好,周鹤昀冷不了被烫到,嫌恶的放下茶盏:“不对。”千儿八百遍了还对什么对。
冲了他四哥一句,便去衣架前挑大褂,见四哥穿着件黑绸的,他偏要挑个白色,不跟四哥穿一对儿。可瞧了两遍也没瞧见那钟爱的象牙白,蓦地想起是昨儿落在家了,随手提了件淡绿的铺在桌上,翻出熨斗来熨,忽地又想起十九弟——想起鹤琛沏的茶,想起鹤琛昨儿见着他穿大褂的样儿时闪烁的眸光,那潭水鳞鳞波动。
不多时,轮着了二人的场子。
太久没使过《大保镖》这一活儿,再加上登台前未对活儿不说还兀自闹了脾气,台上,周鹤昀整个人都不在戏里,说话不着调儿,老半天都没入了活儿。
压根拿不准人下,一句蹿个什么话出来,梁四琨捧的胆战心惊,心头暗叫“祖宗”,得赶紧的把这祖宗安顿好了引上道,他咬咬舌头,道了句:“先生,咱甭在台上闹脾气成吗,回去了您想怎么闹怎么闹!”
茶客们哄然一笑。
周鹤昀似叫这一下点醒了,这才回了神,他四哥长舒了口气。
台本未改动,词儿也照以往,跳过“铁门槛”,就该“练枪”——
周鹤昀:“这练枪可有讲究。”
梁四琨:“怎么讲?”
周鹤昀:“七尺为枪,齐眉为棍,大枪一丈零八寸,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我哥哥要扎这么一趟**枪。”
“……”
练过了“枪”,就该“练刀”——
周鹤昀执扇,抬手至胸腹前:“我过去,唰把这单刀就抄起来了。”
梁四琨:“哦,要练刀。
周鹤昀舞扇:“刀交左手,这叫怀中抱月,这叫前看刀刃后看刀背儿上看刀尖儿下看绸子穗儿,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云手,我给他来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左手顶托扇柄,举至眼前,抬臂冲天,绕臂画圆,以扇作刀,转臂刎颈,回身而倒。这一套早已使过数回,只一抬手,动作便行如流水,这大抵就是洋说法“肌肉记忆”。
看过一套,见人仰倒,梁四琨赶忙伸手去接,却慢了半步,只赶得上在人肩胛虚扶一把,未将人捞住。
“好!”台下喝彩阵阵,打赏纷纷而至。
稳下了呼吸,周鹤昀扶着桌子站起身,与他四哥后撤三步,鞠躬下台,回去茶间,换了衣裳就往外走。
梁四琨给这一下看愣了:“鹤昀,才一场,急着上哪儿去呀?”
手已放在了门把上,周鹤昀脚下顿了顿:“回去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