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了定金,富源茶馆那俩伙计瞧过时辰,一面笑谈着,一面往霁月楼小园子去。
“老陈,这回咱们可大赚一把,周先生大手笔,洒扫一方屋院,给咱俩一人四十大洋!”
“嘿,辉子,你还真别说,咱们茶馆是大馆儿,月钱二十,周先生这一回,顶咱们两个月!”
周鹤昀看时辰差不离了,开了院门,两人刚好走进巷子来。
霁月楼家的院儿可真是大,一瞧就晓得是富贵人家的门面,两人随周先生往后院去,一路走一路叹。
眼瞅见后院的大门,两人欣喜更甚,欲要撸起袖子大干一翻,可一进院门,登时傻了眼,晓得了为何工钱那般高——那后院岂能称作后院!前两院地上皆铺了青石板,拾掇的干净利落,唯独后院铺的是粗土石板,不小的缝隙间挤挤挨挨,净是干枯的杂草,院中摆有一张围棋小石桌,桌上落了寸把厚的灰,几乎看不见桌上刻着的棋盘,就连墙缝中都生着枯草枝,稀稀疏疏,如同耄耋老人斑秃的头皮。
收钱时商量好了的屋院,那是院,再随周先生去瞧屋,门一开,一股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两人连退几步,打量屋内,侧屋无里外间,只有一个大间,家具皆是大件的,尽数蒙着一层灰,床侧的窗似乎还是坏的。
带人看过要洒扫的地方,周鹤昀向着看愣的二人道:“就是这两处,家伙在前院杂物房,短则三日,长则五日,洒扫干净,若做的好,再添银钱。”说罢,转身出了后院。
目送周先生离开,老陈砸了咂嘴:“辉子,咱们一块儿干了多少年了?”
辉子回了神:“七年啊,怎的,不想一块儿了?”
老陈:“七年了,咱干自个儿的活儿吃自个儿的饭,没见得罪谁吧?”
辉子略一盘算:“没。”
老陈:“那这活儿咋偏落咱手里了?咱……打哪下手啊洒扫!”
辉子听的直嘬牙花子:“钱都拿了,又是咱们茶馆的先生,一寸一寸扫呗……”
也罢,只得是一寸一寸扫了。老陈叹口气,领着辉子出前院拿家伙。
屋院,显然是屋比院要好下手,老陈提溜着抹布,对着灰黄的木门一顿猛擦,被灰尘呛的连连咳嗽,辉子在屋里,先把桌椅上的灰尘扫到地上。
那侧屋,看似不大,实则收拾起来颇是麻烦,床是雕花的,花纹与花纹的间隙中都腻满灰尘,衣柜中还好,只是那衣柜结构复杂,大大小小不知有多少储物格,每个格中皆铺了薄薄一层灰,书桌前的窗户锁鞘是坏的,床侧的窗户更过分,玻璃不见了小半扇。还有那书架,构造奇异,柜壁上爬满细细的雕刻,刻的皆是些精巧玩意儿,正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天色渐渐暗下来。
瞟了眼身侧看书的汪鹤琛,怕人看坏了眼睛,周鹤昀起身掌灯。
橘红的火焰刚触及灯芯,张老太吆喝吃晚饭的声音在院中回荡,他又甩熄了划着的火柴。
汪鹤琛抬起头:“咦?今儿晚饭吃的早呢,天还亮着。”
傻瓜。周鹤的心中暗笑,开口道:“春渐深了,天要长了。”倒春寒也大抵要过去了。
走出院来,周鹤昀似想起了什么,向汪鹤琛道:“后院有洒扫的伙计,去叫来一并吃饭吧。”
“好。”汪鹤琛点头,往后院去。他也瞧见九哥往后院带了二位先生,想必就是请来洒扫的。那院子是那般模样,竟请得到愿意来干活儿的伙计。
一进后院,院门的台阶处烟雾缭绕,汪鹤琛措不及防吸了一口,呛的连连咳嗽。
老陈、辉子见有人来了,赶忙捻了烟站起身,老陈上前一步:“先生,收拾了个大概,再有三日便可完工了。”
汪鹤琛缓过劲儿,擦擦咳嗽逼出的眼泪,点头招呼那被灰尘害的土头土脸的二人:“二位辛苦了,前院备了饭,洗把脸来吃吧。”
老陈、辉子连连道谢。
饭房,瞧见汪鹤琛睫毛湿润,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周鹤昀眉头微蹙,把人拦下,压低嗓音问:“怎么,哭了?”顺手抹掉那眼尾的印迹。莫非是伙计嫌累反把人怪了?那工钱便免谈了。
汪鹤琛偏头,欲躲未躲:“方才被烟呛了一下,无妨,九哥,不必……不必担心。”眼尾处,留下了他九哥指腹的余温。他觉着自个儿眼花了,竟在九哥眸底瞧见了心疼。
听罢,周鹤昀收了手,转身回自个儿的位子,依旧顶着张青石板似的脸。
眼花了,眼花了。汪鹤琛顺着心口,也往自个儿的位子去。
饭罢,周鹤昀破天荒送伙计出门,老陈,辉子二人还来不及回礼道谢,就听得周先生硬邦邦的来了句:“规矩,往后在霁月楼不得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