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瑕裁缝铺。
柜台前,周鹤昀瞧着那件大了好几码的墨蓝大褂说不出话。
掌柜的立在柜台里侧,微倾着身子赔笑:“周先生,这都是给您做衣裳那个丫头做的,取布时她没问明白,糟了您一匹布,您看这……”
周鹤昀又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临了,自个儿掏钱新买了布,叫店家重弄,约了明儿下午来取。
拿了衣裳,出了裁缝铺,已是正午时分。
今儿天暖,街上正是热闹时候,奶奶们、老妈子们领孩子出来晒太阳买小食,下了工的伙计就着街边的茶摊一顿痛饮,那散茶味道极差,可于那些大汗淋漓的伙计们而言是极佳的饮品——价钱便宜!
瞧见握着糖欢天喜地的孩童,周鹤昀不禁盘算,鹤琛可也爱吃糖?大抵是爱的,若不然每回饭房有糯米糖糕,他怎总是吃的最欢。
又想,鹤琛来霁月楼也有些日子了,好似总是不怎么笑,只一双眸子稳稳的瞧着什么看,就算是笑,也只是提一提唇角,眸中不见丝毫喜色。不若买些糖回去……
临了,拎了半斤花生糖和平顺街有名的韩记点心铺家三五样点心往家去。
汪鹤琛在家中,先是背了先前他九哥抄给他的《话西游》,又拿故师留下的一对竹板练了半个时辰他九哥教的调儿,又练一阵字,出来院中提桶浇灌那满院花圃。
那本是周鹤昀自寻的营生,为叫夏秋时一院儿景好看些,汪鹤琛见了一回他九哥拎桶浇水,细细端摹了一会儿便自个儿揽下了这活儿,待他九哥又如先前一般起早,便待人上午出门往茶馆去赶场时替人浇水,前几回是吃罢了早饭,今儿放至中午了。
正午的太阳有几分热气,不几日便要立夏了。
记着幼时,逢着立夏,娘总是一早就熬上了绿豆粥,加糖,或配两样小菜吃,后来随了故师陈先生,陈先生爱在立夏时节吃冰粉,自个儿做得一手好冰粉,用绿豆磨面,成品晶莹剔透。
再往后陈先生故去,他便寻了厂子作工,厂里到立夏给伙计们发冰糕,再往后,便到了鼻月楼,到了九哥这处,立夏,大抵是赏满院花开吧……
正盘算着,大门一阵响动,汪鹤琛抬头望去,心中一喜:“九哥!”九哥今儿回来的赶早,前日都要掐着午饭时辰进门的。
周鹤昀恰巧瞧见他将最后一瓢水倒入花圃,那细致的姿样儿与自个儿无二,只觉心头一颤。
赵老先生舒展着筋骨从书房出来,正巧瞧见这二人在院中立着,一个手中拿着水瓢腰身微屈,一看就晓得是刚浇完瓢中的水就急着探头去瞧什么,一个两手一边拎一只包袱,刚从外边儿买东西回来,碰着这正午的太阳一照,竟有种“妾在家中待君归”的味儿,颇是静好。
怎得还郎情妾意之事了,荒唐!赵老先生只当眼花,使劲儿眨眨眼,招呼二人道:“鹤昀、鹤琛,到饭点儿了,收拾了家伙吃饭罢!”
二人给这一声唤回了魂,连连应声:“师父,晓得了,晓得了!”
饭里回至东屋,周鹤昀将两只包袱推至十九弟面前:“皆是你的,拆去看罢。”
汪鹤琛一愣,九哥这是……带礼回来了?赠礼?赠我的?
周鹤昀又将包袱往过推了推:“你的,衣裳,零嘴。”
汪鹤琛心底一热,不自觉抿紧了唇,在褂襟蹭蹭两手,小心翼翼挑着包袱打结处。
那件墨蓝大褂穿在了身上,汪鹤琛才看出来衣裳大了好几码,肩缝不在肩头,在肘侧,袖口不在手腕,越过指尖一截,衣摆不在脚踝处,在地上堆了四五道褶。
卷起衣摆和袖子,汪鹤琛难以置信的瞧着他九哥。
虽是大了点,身板倒分外显得周正,就是大了点儿……他九哥叫瞧的面露尬色,以往在台上能说会道,眼下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重去做了。”
得亏那酥糖、点心管够了甜,要不还不知怎的给十九弟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