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浮生录 第8章 事变

张亓玉大惊，手中的棋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瓷制品与光洁的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空荡荡的大厅萦绕着这股令张亓玉心惊胆战的响声。

怎么可能？老天师怎么可能会有死相？就算有，凭她的能力，怎么可能看出来？

“你怎么了，亓玉，”老天师缓缓弯下腰去，将棋子收入手中，摆动几番后，用苍老发灰的手指夹着，缓缓举在张亓玉的面前，“拿着。”

张亓玉接过这颗落了点灰的白子，疑惑的看着老天师。

只见他突然伸了个懒腰，直愣愣的躺在地上，全身放松着，闭上了眼，明明天塔密不透风，可他却好似觉得有些冷，拉了拉宽松的衣袖。

“您不舒服吗？”张亓玉凑了过来，小心翼翼道。

“我好的很，傻瓜，”老天师微微一笑，“你好像有点震惊么，没关系，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接受它。”

“我看见您好像死了，”张亓玉坐在老天师旁边，同他一起望着天花板，“您知道吧？”

“嗯。”老天师从容回答。

“您死后要去亡灵殿吗，我还会见到您吗，”张亓玉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大抵是吧，我也不太清楚，”老天师在地上躺了一会，然后起了身，慢慢地摸了摸张亓玉的头，“对于我的死，你会难过吗？”

张亓玉木讷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必须不会.....但我骗不了那不受我控制的情绪。”

“我平时让你收敛起这些繁杂的心思，你怎么不听呢？”老天师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望着张亓玉有些怅然若失的眼睛。

她想了想，回答道：“我尽力了，可我修行太浅，还做不到清正本根。等你离开后，我会好好的。”

“呵呵，”老天师轻轻打了打张亓玉的头，然后站起了身子，动作迟缓地领着张亓玉来到天塔高层的出口，“去吧，去你的领地。”

张亓玉知道，老天师这是要慢慢的消亡在天塔的最高层，这是所有老天师的命运，会有**师来带走他们的尸体。

“您是如何死亡的，能告诉我吗，”张亓玉在离开前，抓住了升降台阶的栏杆，“尽管我知道这不重要。”

台阶即将启动，张亓玉脚下的法阵已经成型。

老天师嘴唇微动，突然张开年迈的双臂，抱紧了张亓玉。这个拥抱是那么紧，紧到张亓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苦，心中有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眼中有些湿润，转眼间，一滴热泪滴落在老天师的衣肩上。

她哭了。

在自己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为谁而哭过。这是从来都是天师不被允许的行为。

老天师松开了张亓玉，用大拇指擦干了她的眼泪：“我很高兴你感到悲伤，但唯一的遗憾，你还没笑过。”

“这些……我们不该有的，”张亓玉擦干了那一滴眼泪，“我会去自罚三千经法。”

“该笑的，”天师感受到张亓玉脚下的法阵，渐渐退到后方，送别般，用他那浑浊的眼珠注视着她，“无论何时，强压着人体内的本性，如同尸体一般僵硬的处理周遭的一切，那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还记得你告诉我的么，你说，天塔塌了。”

“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了天塔，我们还可以做什么........”

话音未落，张亓玉就已经被台阶传送下去了。

老天师看着她消散的光影，暗自怅然，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什么。

“对不起，亓玉。”老天师喃喃自语。

这是他活了六十年，第一次叫了张亓玉的本名。

但似乎，也是最后一次了。

老天师看向天塔铁窗外的晨曦，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一颗亮星似乎朝着天塔飞来。

好亮的天啊。

张亓玉来离开塔顶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知道今天必不平凡，但怎么也猜不到是老天师的去世。

她不知道老天师是多久进入天塔的，也不知道他多少岁了，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老天师陪她读书、下棋、画画，她对老天师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但说不上是什么。

死亡，就意味着从这个世界消失.....张亓玉不惧死，也不该感怀什么的......

她控制不住。心里好像有一个窟窿。

张亓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调整好状态后，她刚打算动身离开，却察觉到来接她的瑶光愣在原地，没有移动。

她直勾勾的盯着天塔的窗外，似乎出了神。

“瑶光……？”张亓玉疑惑道。

突然，瑶光睁大双眼，双手迅速做法，撑开一个足够大的光屏笼罩了张亓玉。

一声轰隆巨响，天塔最高层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整个塔房晃动的厉害。有些建筑物倒塌下来，但所幸被瑶光的屏障给弹开。

“是燕姝，”瑶光咬牙切齿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亓玉来不及问燕姝是谁，她整个身体被晃动的厉害，但还是要求瑶光道：“老天师在上面，带我上去！”

“不行，来者不善，我现在立刻去召集所有法师……”

“瑶光，”张亓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谁是燕姝？”

“他是我们的师父，也就是法师阁最强大的人，但他绝不是什么善人！”

“老天师身边没有法师，咱们要去帮他。”张亓玉渴求的望着瑶光。

瑶光看着张亓玉毅然决然的眼神，还是使自己镇定下来：“天师爷遭到袭击，我身为少司命的护卫应该去。但你就留在这里。”

张亓玉一直以为老天师是因为天命而亡，现在突然出了这种可怖的事，心中不置可否的认为老天师要栽了**。

就在瑶光将张亓玉安置在她设下的一个屏障中，自己离开时，一个黑影拦住了她。

是大司命的法师——路霆云。

哐当一声，从高空中被击落下下一个人影，他就这么直勾勾的摔在了地上，嘴里鲜血直冒。老天师睁大自己已经鲜血直流的瞳孔，看着一旁在屏障中的张亓玉，似乎有几分柔和。

张亓玉想都没想，立刻将眼前老天师的身体拉进屏障中。她将尸体一般的老天师抱在怀里，手上沾染了他止不住的污血。

瑶光瞬间反应过来，她质问路霆云：“你们叛变！？”

“怎么会是我们呢，”许婪的声音从阴影中走出，“为什么不可能是老天师背叛了天塔？”

“大司命，”瑶光大喊道，“你们疯了吗？”

燕姝从刚才老天师从天塔最上端坠落下来的洞口里跳下来，其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令瑶光一震。他懒散的扭了扭脖颈，手里施展法术对准瑶光：“你是我教出来的，几年不见，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婪以为燕姝要杀掉瑶光，便赶紧道：“**师手下留情，少司命他们对此事是浑然不知的。”

“我知道，”燕姝重重给了瑶光一击重力，其速度之快，瑶光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打到在地上，“只是让她安静些。”

说完，燕姝转过张亓玉这头，朝她一步步走去。

“这就是你们说的少司命？她想保护这个老家伙，杀了她碍事么？”

许婪向张亓玉投向了怜悯的眼神：“不碍事，但她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有种不知者无罪的意思。”

“不重要。”说完，许婪摊开双手，一团黑雾出现在手中。他高举过头顶，蔑视着瑶光给张亓玉设下的屏障，打算一举击破二人。

张亓玉丝毫不畏惧许婪破竹建瓴之势，只是紧紧地捂住老天师头上的那个血窟窿：“天师爷，这究竟是什么？”

老天师动了动嘴，她赶紧将耳朵紧贴其唇边，只听见了一句：“你....要活....”

霎时间，一段白光从张亓玉手中迸发！她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枚白子，竟然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生出了一段厚厚的法力波动，将燕姝弹开几步，阻断了施法进程。

张亓玉还没反应过来，瑶光就抓住了这个间隙，飞身来到张亓玉身边，将她单手拎起，重重的朝天塔外界扔出！在张亓玉和瑶光的手分开时，瑶光取下头上那枚绿色的珠钗，别在张亓玉头上。

这一切的发生速度如风驰电掣，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她轻轻在张亓玉耳边道：“凡命星君能够在人间找到你。去深渊峡间吧，我会来找你的。”

接着，瑶光怒目圆睁，竭尽全力使出一切力量，将张亓玉一脚踩下了天塔。

这是张亓玉第二次从天塔坠落，她看着逐渐变小的瑶光、楼阁、天塔、云层，思绪在空中漂浮。她看着瑶光虚脱的倒在地上，再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是有些恐高的，这一刻，她几乎又要昏死过去。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老天师死了，瑶光也重伤了，对自己极好的大司命竟然说出“杀了她不碍事”这种话。

更可异的是那一段白光。那颗白子她任然攥在手中，还散发着热。

这是一颗只落了灰的普通白棋，从头到尾除了老天师和自己，没有任何人碰过它，哪里来的法力呢？

难道是老天师向其中注入了法力？若真是这样，老天师就应该被五帝就地处决——天师禁止学习法术，是天塔守则之首。

张亓玉越想越多，脑子都要爆炸了。

她累的渐渐合上了眼睛，在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空中传来轰隆巨响。

如流星坠落般地千万个碎片落进了云层中，一个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出现在自己面前。天塔的最顶端骤然倒塌，昔日庄严肃穆，巍然屹立的白色高塔变得残破不堪，穹顶洞穿，阳光漏下，昏暗的天光清晰的映照出凌空飞飘舞的细密尘埃。更可笑的是，她还在坠落，什么都做不到。

这和她启示中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