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浮生录 第7章 更迭

张亓玉回到天塔后很快便失去了人间那段奇妙记忆，生活渐渐的回到正轨，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着少司命简单枯燥的工作。

但在她自己看起来，是一点不觉得枯燥，甚至还十分享受的。众人都说这就是老天师喜欢张亓玉、从小就选择她作为少司命培养的理由。

瑶光是被许婪的法师给通知回的天塔，她重新回到天塔后抱着张亓玉大哭的那一段，张亓玉回想起来还是会做很久的噩梦。也是从那时起，瑶光跟中了邪似的寸步不离的跟着张亓玉，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

当许婪知道张亓玉将那颗十分珍贵的红宝石给弄丢后，还描述的十分轻描淡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给张亓玉科普了那颗红宝石的珍贵。

“那是三千年前灭世龙王的眼珠！你就这么弄丢了？”

张亓玉十分委屈，她只道许婪不跟她说，自己又对珍物没有什么概念。

“一块石头罢了，大司命不必执着。”

“你！！！”

她可不后悔这些玩意，自己对这些东西不是过于渴求，反正她后半生都会在天塔度过，要这劳什子也无用。

这天，张亓玉在天塔中照常打坐，她同老天师在最顶层下着围棋，二人一言不发，彼此都心照不宣。

张亓玉的棋艺从五岁开始精通，从那时到现在，手把手都是老天师教的。老天师棋艺冠绝天下，张亓玉有其中的七分。最厉害的一次，张亓玉能险输老天师八子，而这其中的奥妙，没有旁人知道。

她只觉得老天师近来甚怪，近来下的棋不如以往棋风纯粹，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对启示太敏感的后遗症。

说起启示，自从前阵子她第一次见到启示时，便再也没有任何启示迹象了。她将启示的内容告诉了老天师，老天师只是简单的笑一笑，便没了后文。

她觉得这件事挺重要的，但又担心自己能力不够，启示出错，而且老天师都觉得没什么，她自己也就放过了自己。

可近来她觉得一切似乎都不太对了，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在她认知里的事物，突然变得毫无逻辑可寻，书上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形容它：违和感。

不对劲。

就连此处她正和天师下着棋，都不对劲。

“老天师，”她按耐不住，开了口，“我……”

她想将自己的感受如同往常一般分享给他。

出人意料的，老天师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举起了食指，紧靠在嘴唇上，示意让张亓玉安静下来。

张亓玉瞳孔微怔。果然，事情脱离原先的轨迹了。

“你看这右上角的星目，像不像一只大眼睛？”老天师的嘴角浅笑了一下。

棋盘右上角是张亓玉白棋的地盘，已经吃出了不小的一圈地盘，形状确实是有点像一只大眼睛。

“还好吧。要这么说，整盘都是眼睛呢。”张亓玉没有多想。

老天师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不是呢，整盘都是眼睛。”

张亓玉：……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点猜测，但为了不打破现在宁静的世界，她没有点破任何事，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最好不要有什么大变局。

伴随着死虫蠕动的躯体，遍地红河流淌过这座峡谷的每一个角落。马革裹尸的战场流传着一首童谣，没有人知道这是妖怪的苟延残喘还是仙人的无上圣意。

“且听风吟，大帅卷过千骑甲……。”

一只狐妖躺在战场的中心，嘴里哼哼唧唧的念动着最后的遗言。他通体灰白，鲜血混杂着脏兮兮的皮毛，牢牢的粘在泥土里。

他本有一身漂亮的白色皮毛和一具强健有力的体魄，可现在却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面上望着昏暗的天空，就连呼吸都很困难。

真是讽刺啊，在那个人还没来的时候，他和自己的同胞在深渊峡间里纵横天下。没有妖怪不惧怕他们，人人见了都会鞠躬献礼。

妖怪们亲切的称呼他为“小妖王”。

小妖王此刻再无昔日的风采，他死一般的等待着，等待着生命的尽头。

大概是乌鸦都懒得哀嚎了，此刻，这个世界显得太安静了。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在厮杀的……难道，是他死了吗？

他死了？

“哈……哈……”小妖王拼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笑出了声。如果“他”死了，那么他自己也就能安安静静的合眼归西了。

如果“他”还没有死，那小妖王发毒誓，自己做鬼也要缠着他，减掉他的阳寿。他可是最后的九尾狐血脉，他的最后一条尾巴能给敌人带来无尽的诅咒。

太阳逐渐落下，天空中逐渐浮现出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黑雾，这是深渊峡间特有的夜晚景色，他很喜欢。

就在小妖王快合上双眼时，突然，一个人的脚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小妖王闻着味，双眼顿时瞪大。

这个味道……充满着血腥味与泥土味，是那个人没错了。

他想动动身子，企图转过身来看看来者的容貌，可他肋骨全断、经脉被扯落，已经命不久矣了。

令他惊奇的是，来人竟然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静悄悄的蹲下身子，用着恐怖的血眸死死地盯着小妖王。

尽管已经看不出此人的容貌了，他的下颚线十分明显，就连血迹掩盖不了他超乎常人的美貌。小妖王常在背后说他是凤凰变的。

小妖王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在他刚拼尽全力开口之际，来人就抄起身旁随意散落的利剑，狠狠的刺向他的咽喉！

哗啦——小妖王的血渐在了来者满目疮痍的肌肤上，但他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一个穿着打扮是天兵的残疾男人柱着拐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急忙朝来者呼喊：“报告大帅，本次战役缴获地方三千甲，敌方死伤一万。我方除了您和我，还有望统领、沈.....等三十余人，其余人全部阵亡！报告完毕！”

大帅扯了扯嘴角，他什么也没说，就是直愣愣的摇了摇头，扔掉了利剑，艰难的起身离开，每走一步他的身体便颤一次，摇摇欲坠，早已污红的脓血四处溢出，脸色苍白如纸。

天兵似乎是怕他有什么负罪感，连忙道：“大帅您别伤心了，咱们以少胜多，打完这最后一场战役，就可以回到九云天了！喜报已经传出，人应该在路上来了！”

“别吵。’大帅喉咙干哑，只是淡淡道。

他太累了，在深渊峡间的五年，已经够了。

现在，他要离开这里，然后将外面弄个天翻地覆？

不，他才不想这样。他已经受够了。这烂透了的九云天，不如就此坍塌下去，永世不得复生。

“荀将军！荀将军！”

大帅回过头去，看向跑来的天兵。他有些缅怀这个称呼，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荀”这个姓氏了。

在深渊峡间的这些年，他已经失去了姓氏，人们不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只是称呼他为大帅。在九云天，他的死讯传的比喜报还快，每当提起这位大帅，人们只是一笑而过：“那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天兵拖着残肢，磕磕绊绊道：“小妖王已死！小妖王死了！我们真的赢了！”

天兵落下了激动的泪水，一不小心还咳出了血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

荀知许看着死去的天兵，手指微微抽动，但什么也没说，消失在了夕阳落下之时。

而另一旁的小妖王睁大双眼，似乎还没有接受自己失去生命的事实。

从那之后，世间百妖力衰，人人都不再恐惧妖怪，九云天成为真正统领天下的霸主。

而荀知许，则被封为九云天无上翎邪神君，统领深渊峡间，位列天下四大恶鬼之首，世人皆称“大帅。”

五年过去，张亓玉满二十二岁。

她于清晨睁了眼，望向洁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心中的启示在涌动，强烈的不安席卷着包裹她，像一株阴影的毒植缠绕起她的脖颈。

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少司命，”一声轻语打断了她浮躁的思绪，“早膳已经备好了。”

瑶光穿着一身大金袍，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她今天额外戴了一支绿色的株拆。

“嗯。”张亓玉下了软床，穿起了干净整洁的华服，在瑶光的服侍下进行了一日之晨的沐浴，然后随着她下了楼，来到天塔三层。

这里摆着一张巨大光洁的长桌，所有天师都该在这里等候吃饭。不过此时张亓玉如同往常一般是第一个来到此处等候的人。

陆陆续续的法师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后皆恭敬地朝张亓玉行礼，分别坐在了一一对应的座位上。他们等待着最后一位——大司命的到来，才能开饭。

过一会，许婪伸着懒腰，穿着一袭夺目夸张的红袍出现在众人眼前。他慵懒的朝所有人问个好，便坐下，宣布早饭的开始。

今天的早饭普通往常一般平淡——白粥，是天师们亘古不变的食物。

许婪略有些嫌弃的动了动眉毛，但立刻恢复正常，同众人一般享用起来。

张亓玉没有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对这些食物从来都没有任何**，她认为只需要能满足自己的饱腹感，什么都能接受。

整个吃早饭的过程是无比安静的，没有一个天师可以在途中说话。食不言寝不语，就是他们的准则。

一顿看似平静的早饭结束后，所有法师便回到各自的领地里打坐清修了。而张亓玉则如同往常一般，来到天塔的最高处寻找老天师下棋。

此时，老天师静静的坐在棋盘前，周围云烟缭绕，衬托的他仙气四溢。

张亓玉行了礼后，便坐在棋盘前动了子。

今天，她执白，老天师执黑子。

不同往常，张亓玉今天心神不宁，下个棋都乱糟糟的。每下一步，她就又看看棋，又偷偷瞧一瞧老天师的面庞——其实她看不出什么，老天师从来都是那一副温和的笑脸。

她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对启示走火入魔了。

“天师爷，我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张亓玉落了一子，吃掉了老天师的一颗黑棋。

出人意料的，老天师这一次没有再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敛住了笑，平静的用他那白色浑浊的眼珠盯着张亓玉。

张亓玉一惊，心跳漏了一拍，身体顿时寒意刺骨——这是她从来没有在老天师的脸上见过的表情！平静中……似乎夹杂着一中来路不明的混沌……

此乃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