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蕊蕊还是一步步走向了深渊。
安宁受伤以来,画室的门要么锁着,要么被高三准备考试的学生给占着。
张蕊蕊一连去了几次都悻悻而归,总觉得自己心里空了一块,让她焦虑不安。
某天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压不住情绪时,她敲响了校医室的门。
沈乐知看到她愣了一下,连忙拉过凳子问道:“最近又不舒服了?”
张蕊蕊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酸涩又复杂的感觉,因为想说的话对于一个17岁的高中生来说,总感觉很幼稚。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无限依赖的长辈,还没等熟悉起来,对方就又消失了很久。
张蕊蕊觉得很不舒服,能够谈心和自如展示自己原本样子的小空间被陌生人占上了,她竟然特别渴望安宁快点回来。
只是,面对其他老师,她始终开不了这个口。
就算她明明知道只要自己说,沈乐知一定会告诉安宁,说不定还能邀请她周末去看望一下安宁。
可直到最后,张蕊蕊还是缺乏了那点勇气。
于是她只是说自己有点焦虑,总是担心不好的事会发生。
沈乐知和她聊了一会儿,照例给她开了点安神的药,目送她回了教学楼。
临走前,沈乐知还不忘叮嘱她一句:“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硬抗,可以跟老师说的。”
“这是安老师的意思。”像是生怕张蕊蕊还心存戒备,沈乐知忙不迭又拉开门补了一句。
那日晚上去安宁家,吃饭时他顺口提了一嘴张蕊蕊。
安宁没表露出什么,话里话外也都跟沈乐知开导张蕊蕊时说得差不多。
等安宁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才细细地翻起藏在箱子里的笔记和纸片。
自从沈乐知偶尔会住过来后,她查线索的动作收敛了很多。
先前贴在墙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安宁统一收拢进了箱子里,搁在床底。
摆在小屋隔间的烛台也撤了下来。
即使这样,她也不放心。
不过沈乐知倒是很有分寸感,明明都已经住了进来,还像客人一般,除了厨房的使用完全随他心意以外,其余的房间如果没有安宁明确的同意,他不会随便乱看或者乱翻。
安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是这一次各种问题化解得太过顺利,让她非但不能心安理得地进行计划,反而时时刻刻担心生出其他的陌生变故。
她原本可以休息到十二月再来上班。
但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张蕊蕊状态急转直下,安宁甚至听到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催着她。
当心。
当心那件事提前了。
如果没有人及时拉住张蕊蕊的手,她很有可能……
*
当然,张蕊蕊心神不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安宁不在。
她每周至少要给母亲打两次电话,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
偶尔会见到小姨来给她送点衣服被褥。
有一段时间偶尔发生没打通电话的情况,好不容易在焦急中,母亲接通了,三言两语嘱咐几句,让她专心学习,别分散精力。
母亲说家里不用她操心,让她只管想着怎么考个好大学。
再后来,有一段时间,张蕊蕊忽然打不通母亲的电话了。
每次站在电话亭前,忙音响完又是冰冷的电子音说无人接听。
她心里开始慌了。
再之后,小姨照例给张蕊蕊送生活用品时,往行李中藏了一部手机。
张蕊蕊最开始摸到手机时,表情很惊慌,毕竟要是被宿管阿姨发现,是会被没收和扣分的。
反倒是同寝的方瑾拍拍胸脯,安抚她道:“没事,我帮你把着风呢。”
见张蕊蕊缩手缩脚的样子,几乎看一眼手机就得抬头望一眼门外。
方瑾只好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那部:“你忘了?运动会时我也偷偷带了。”
她手机一直关机,怕自己内心不坚定总想着玩,除非偶尔要查点资料,或者买什么东西时才会打开。
那之后张蕊蕊和母亲虽然总是不能定时联络,但好歹有小姨这边跟她互通消息报平安。
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猫在宿舍里看一会儿手机,确认是否来消息。
小姨似乎也发觉这一点,开始控制和张蕊蕊聊天的时间。
她一开始只是担心张蕊蕊在学校瞎想,没想到反而让蕊蕊依赖上手机了。
只要哪天她回复晚了点,张蕊蕊就开始想东想西,问个不停。
最后小姨没辙,只能主动到张蕊蕊母亲那儿去承认了,顺便让蕊蕊母亲给女儿通个电话。
“你这个当妈的心也太狠了,有时间就给孩子打个电话呗,又不能掉块肉下来。”
于是,张蕊蕊在某天深夜,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小姨的账号,但内容却是:“蕊蕊,我是妈妈。”
张蕊蕊手一哆嗦,吓得差点从上铺滚下来。
对方像是抓到了她在熬夜看手机,直接弹了好几条信息:“我告诉你小姨了,除了周末不会再给你发消息,你专心学习。妈妈送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玩的。”
“还有,以后放假别回家,去你小姨那里住。妈妈都跟小姨说好了,你高考之前绝对不要跟你爸见面。”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母亲严肃的语气。
张蕊蕊这十七年来,发生过这种母亲把她送去亲戚家让她躲着父亲的事情,只有两次。
一次是母亲回了娘家,另一次是母亲和父亲分居了。
现在,又发生了一次。
张蕊蕊原本已经强行让自己不去回忆过去的痛苦了,只是在夜里,可能她心神不宁吧,总是难免会多想一些。
只是想着想着,她就感觉自己快被那些可怕的事情给吞噬了。
上周末,张蕊蕊终于找到时间给小姨发消息了。
这次小姨回复得很慢,回答母亲近况时,说得也不那么具体。
张蕊蕊心思本就敏感,从小姨字里行间中感觉到不对,不顾自己还躲在宿舍用手机的风险,直接给小姨拨通了电话。
方瑾去洗澡了,宿舍只有她一个人。
小姨被她逼问得没办法,只好说出实情:“你妈这周没过来,她开车来市里跑一趟挺麻烦的,主要是我打她电话也不接,问她公司同事,说她这周压根没来上班。”
“唉,我明早得坐飞机出趟远门,正打算跟你说一声呢。你也别太担心啊,等我打通电话肯定跟你说一声。”
张蕊蕊声音都急出了哭腔,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小姨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去我家看一眼啊?”
电话那边安静了许久,小姨的语气说不上好:“唉,不是我当你面损你爹妈,就你爸那人,当初就没人同意你妈和他在一块,我当时也都说了,以后不会再管她家的事,要不是因为你高中生,我肯定不会答应帮这个忙。”
“我不会去她家,不想看见那个男的。”
张蕊蕊啜泣了一声:“小姨……”
或许是她的哭腔太揪心,小姨语气软了几分,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最快也得下周才能飞回来,你呀就安心学习吧,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何况你又做不了什么。”
“我过几天会很忙啊,肯定不能及时回你消息,听我的话,这星期不许再看手机了。唉,我现在是真后悔把这玩意儿塞进你行李包里。”
电话草草中断后,张蕊蕊将头抵到墙壁上,仰着脸,无声地流泪。
她揪紧了那片被泪水浸染后潮湿的领口,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拧着,像是拧毛巾一样,把她的泪、她痛苦的血都给拧干。
张蕊蕊忽然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窒息的无助,她忽然不知道该找谁说了。
是脸上总挂着灿烂笑容的方瑾吗?可她只会轻柔地拍拍她的背,说几句安慰她心情的话,或者用兴致高涨的语气,晃着她的胳膊带她去吃、去玩。
还是经常性发牢骚的周遇?
周遇大概只会陪她痛骂家长一遍,再不了了之。
谈嘉呢?
谈嘉也属于闷不吭声的类型,她家里还有个弟弟,每次谈嘉生气都会自动屏蔽掉家里人。
可冷战并不适合蕊蕊的家庭。
无助之下,是一种更深切的孤独。
后背忽然窜上来一股冷意,激得她头皮发麻。
张蕊蕊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现实——其实,根本没有人能理解她。
所以,当她站在安宁面前,说出要她帮帮自己后,又没办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看到安宁的脸一点点在她的眼泪中模糊。
安宁听了半天才理顺张蕊蕊的意思。
她把桌上的抽纸朝张蕊蕊身边推了推:“你担心妈妈,想回家看一看?”
张蕊蕊点点头。
住宿生的假不好请,尤其是在没有家长同意的情况下。
前一阵子,二中有一名住宿生擅自离校结果失踪,学校报警后,到现在还没有学生的消息。
家长当场就疯了,在学校里大闹了一通,又跑到市里,那阵子没有人能睡个好觉,睁眼闭眼都是找学生。
幸亏学生被找到时还安然无恙,否则又不知会成为多少人的梦魇。
因为这事,各所学校都警戒起来,群英中学直接下了硬性通知,住宿生必须让家长跟班主任沟通好后,凭假条请假,并且让家长亲自到校门口来接。
这些条件张蕊蕊一个都不满足。
也是急得没有办法,她才会赌一把,直接找到安宁求助。
“好了,别哭了。假条可以签,但是有个前提。”
安宁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张蕊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