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蕊蕊的发呆被忽然打断,她视线有些涣散,在空气中飘了会儿,才聚焦到自己的双手上,钝钝地开口:“嗯?没事,就是昨晚学得太晚了。”
眼底青色的痕迹让张蕊蕊这番解释合理了不少。
“你好用功啊,”方瑾钦佩地叹了口气,“马上要月考了,我连公式还没背下来呢。”
张蕊蕊却道:“那你要抓紧。一班老师都已经带着他们做专项练习了。”
一班,又是一班。
方瑾胸口堵得慌,趴回桌子再不跟张蕊蕊对话了。
安宁无情地在一堆苦瓜脸中穿梭,走到后排,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雷好帅的情绪雷达滴滴作响,立刻抬起头,安慰道:“老师,您别难过。”
“除了一班,其他班级这周扣的分也挺多的。”
“嗯哼。”安宁冷哼一声,还知道把一班排除掉。
她心里惦记着不要做总说“你看看别人家孩子”那种话的长辈,这群小崽子倒出息,好的不比比坏的。
雷好帅以为安宁是不相信,又道:“真的,好多人溜去后门,都被地……苏主任抓了。”
学校后门是锁的,常年不通。
但有一面墙体被暴雨损坏,凹了一大片,是个子一米六的人都能翻过去的程度。
一些迟到的、逃课的总爱从那儿溜出去。
校方本是要装铁丝网的,又怕伤到学生,只好多安装几个监控,并派人在附近蹲守。
而学校附近的商家是最会做生意的,后门一排废弃门事,相继开成了连锁小卖部。
虽然一定程度上阻断了翻墙逃课的学生,但也助长了去小卖部偷买零食玩具的人数。
安宁不会被这些话术骗到,直言:“你们没去过?我不信。”
学生倒也坦诚,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去的,但是我们不会被抓到。”
“我们聪明,有经验。”
安宁抱臂挑眉:“还挺自豪?”
学生理亏:“不是,不是……”
*
下午自习的时候,安宁又在教学楼里四处走动。
她已经尽量减少走动频率了,若是比教导主任的巡视还频繁,就太惹人注目了。
安宁只好走到哪儿都抱着一本画册,遇到人,就假装取景写生。
第一世她死后,没办法查清事故原因。
当年关于事故的详细部分也没有被报道,新闻的重点篇幅都在如何搜救和恢复上。
背后的隐患在无形之中被忽略了。
那年,没有人会预料到,太平洋海面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热带漩涡会在一周后席卷了整个C城。
C城出了应急草案。
大街上四处可见拦腰折断的树木,挺拔的银杏树横在马路前。
索性没有人员伤亡。
可唯独石头镇的群英中学损失惨重。
她的能力无法查到事故分析报告,只能根据记忆和经验一点点推理。
她认为,台风并不是那场灾难的致命因素,并且无法规避。
但坍塌和火灾都是有可能避免的。
石头镇每年都会下几场暴雨。
十年前,石头镇遭遇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台风,山洪暴发。学校放假,工厂停工,所有人都坐在家中。
苦了那年的庄稼地和果园,经济损失惨重。
据说,那阵子不听规劝强行出海的人,十有**都回不来,回来的基本也都疯了。
群英中学这一片地势较低,从后门延伸出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一座山上。
安宁怀疑,群英的教学楼虽因学生增员而翻新过,表面看上去焕然一新,实际上建筑内部早已磨损严重。
天台和四五楼的活动室便是那时候加盖的,没过几年,学校又因某种原因将天台锁上了。
天台暂时上不去,安宁这几天便把目光定位在了四楼和五楼。
五楼基本就是画室、实验室等功能性的教室。
四楼除去在使用的班级,还有不少闲置的空屋子,留给艺术特长生或者节目排练,其余时间,它们基本作为学生组织的活动室来使用。
有的时候考场不够了,这些屋子还能临时凑个数。
安宁粗略地在画册对应位置上标注几笔,那上面是她近日里画的缩小版建筑结构草图。
观察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安宁将视线挪到窗外,看到正对着楼底下的那棵稳重的枫树。
……救过孩子们的树。
心有所动,她刚翻过下一页,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安老师,您班级不是在二楼吗?”
说话的是英语老师朱茜。
朱茜下周有一节英语公开课,校长、教务组的领导们都会来听,所以她没课的时候就来这里练习。
朱茜刚来群英不久,从其他同事口中听说过不少安宁的“事迹”。
听说安宁爱在教学楼里四处走动、观察,同事觉得她行为很奇怪。
眼下遇上了,朱茜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
她目光落在安宁抱着画册的手上,停留片刻,有些好奇:“老师,您画的……是我们学校?”
安宁敷衍道:“随便画画。”
“感觉不像写生呀,倒像是……”
见安宁没立刻拒绝,朱茜凑得更近了些:“像是建筑结构图,还挺专业的……安老师学过建筑设计?听说您物理方面还厉害的。”
安宁眉心发紧,想着赶紧以什么话题含混过去,预备铃适时响起。
朱茜“呀”了一声:“英语组还有会呢,我得赶紧过去了,安老师回见。”
话说一半,朱茜忽然想起来找安宁的真正目的,连忙补上一句:“……哦对了,过几天我有公开课,一定要来给我捧场啊,就指望安老师给我多打几分了。”
安宁应了声,慢慢把画册翻过来,合上。
等上课铃响时,她才走回到二楼。
路过一班,看到几个同学扒门缝往走廊外瞧。
一班的地理位置不佳,楼梯口是他们的视线盲区,除非有人将头探出门外,否则根本查看不到走廊那边的情况。
至于为何要看走廊……
安宁心里正奇怪着,就见紧挨着门边的同学忽然变了脸色。
他猛地回身把其他人往教室里推,食指搭在嘴前:“嘘嘘嘘!”
“光明顶来了!”
教室内霎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个把风的同学则挨着门站立,装模作样地拿起白板笔,往挂在门前的小白板上布置任务。
安宁好笑道:“光明顶?”
被这迅速和高配合度的举动所感染,她朝廊外望去。
安宁和善的态度让学生减少了戒备感,那名学生一边写字一边压着嗓子说着:“我们班主任,乔尚。”
话音刚落,安宁就看见乔尚腋下夹着本破破烂烂的教案,步履匆匆往这边赶来。
“乔老师。”安宁颔首打招呼。
“嗯。”乔尚脚步没停,应了一声便推开半敞着的门,光线折射,照得他后脑勺亮亮的。
乔尚撇了眼门口的学生,叫他回座位上去。
“开个短会,十分钟。现在把笔放下坐好。”
短促但有威慑的一番话,安宁登时感受到一股压力,没再多逗留。
*
下午自习结束,饥肠辘辘的学生恨不得瞬移到食堂。
向来跑在最前面的关胜却纹丝不动地坐在凳子上,背倚着墙。
他把玩着一小块橡皮,狭长的眼尾时不时投落在侧方。
他的声音不大,只用了何岩能听到的音量:“何岩同学,听说我打扰你学习了?是吗?”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桌子,何岩肩膀一耸,嘴唇有点抖。
关胜被何岩这副怂样气笑:“我是小混混?”
何岩紧紧咬着牙,没吭声,完全没有周六那天的嚣张气焰。
何岩感觉到身边人站了起来,随后,一只结实的手臂撑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既然没有……那以后好好相处行不?”他的气息就在何岩耳边,“我尽量,不打扰你。”
关胜语速很慢,显得压迫感更足,他明明是笑着说的,何岩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关胜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但是,你最好别总告我状。”
“要是老师找我爸了……”
“倒时候别怪我不讲义气。”
说完这番话,关胜松开了椅子上的手,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态度,单手扯着书包带,冲等他的雷好帅说:“走了。”
一听好兄弟要走,雷好帅瞬间幽怨了:“你晚自习又不上啊。”
关胜哼了一声:“嗯,反正我也不学,省的打扰别人。”
“你还挺体贴?”雷好帅无语。
何岩等关胜出了教室,才慢吞吞起身,拿起饭卡,刻意绕到另一端的楼梯去了食堂。
等他到的时候,窗口只剩下不怎么好吃的青菜豆腐,他打了一份青菜和二两饭,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把饭吃完。
同寝的同学看见何岩,本想喊他凑个桌一起吃,却被他那阴恻恻的表情吓退了。
“何岩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一个同学说。
另一个人叉起一块红烧肉,随口道:“还能怎么,肯定是关胜惹的呗。你是没看见他下楼时脸有多黑。”
顺着话,那位同学又瞄了眼何岩的方向,只见他用力地嚼着青菜米饭,头顶灯都暗了几分。
学生间形成友谊很简单,也许是一次结伴同行,也许是共同惹了一桩不光彩的麻烦,也有可能是一盒藏在抽屉里的牛奶。
友谊化为矛盾也很简单。
只需要一句话——一个能在同学间迅速流传的说法。
真假或许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会因此改变什么。
而围观者乐于观察当事人的做法,有时候,连本人也乐在其中。
何岩似乎笃定了有人跟关胜告发了他周六说关胜的坏话,也许是平日跟他走得近的雷好帅——但那不重要。
关胜今日威胁了他,那下一步呢?会不会报复他?
何岩最厌恶那种仗着自己身高和体型的优势,去欺负弱小。
他从不认为自己也有错。
一顿寡淡的晚饭过后,何岩心中有个想法已经成型——在关胜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会先报复回去。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瞧不起他的人都会有报应,他虽然矮、虽然瘦,虽然没那么好看,但他绝对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