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羽 第69章 第 69 章

可是，句玄说帮她治人，Faith的反应却没有想象中热络。手中的餐盘拾起又搁下，忘了过一道洗洁精就递向水头龙做二次清洁，沾了一手油也未发现。

她在仔细思考句玄的话，又好像不太走心。

“怎么了？”句玄问她。

她能治好那姑娘，不应该是Faith期盼的事吗，句玄不理解她此时为何沉默。

良久，Faith才放过那个仍旧滑腻的餐盘，随手一丢，任由其缓缓沉入水池中，她长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顾虑：“我害怕。”

双臂撑着盥洗池的女人目光逐渐飘远：“她从来就不是个性格坚定的姑娘，爱别扭、爱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也爱一声不吭躲得远远的……这两天看着她一身伤被救回来，我很犹豫，不知道让她继续病下去，还是让她醒过来，哪种是更好的选择。不敢去想象她这四年在金三角和南洋到底经历过哪些非人的折磨，如果清醒的代价是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段千疮百孔的人生，那我宁愿她往后什么都记不起。”

如果她们俩注定有一个要背负这段沉痛的往事，Faith想，有她一个就够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与快乐。

身上受的伤，尚且可以治愈；心上受了伤，她不知道何处替人寻医。

她想小姑娘以后都好好的，不记得她都行。

然而，句玄并不认同她的观点：“你应该对她多一点信心，至少她努力活下来了。如果真的像你想象中那么脆弱，这四年将近一千五百天的时光，她有的是机会寻死。她有吗？”

她没有，她很坚强地活下来了。

句玄又想起早前劳午查到的消息，宽慰道：“我不知道你对南洋邪术了解多少。之前劳午查到，这几个女孩灵魂很纯粹，他们之所以把人大老远带来南洋，是想利用她们干净的灵魂达到某种献祭的目的。所以，我倒不觉得她们之前有受过太多你想象中的伤害，顶多是皮肉之苦吧，他们为了能交易个大价钱，应该不舍得做太多其他出格的举动。”

“是吗？”Faith眼中的苦闷减轻了几分，有被安慰到，但是顾虑仍很多。

句玄又道：“命是她的，想怎么活，她才是话事人。换句话说，你可以一辈子都不厌烦她的呆滞痴傻，能像自己承诺的，爱她，保护她，并且善始善终。但她真的需要你这样保护吗？像个囚犯一样，一辈子被关在家里，碰到个外人就应激，这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她当下选择轻生，和苦熬几十年后再死，又有什么两样。说句不好听的，人都会生老病死，你就一定能护得了她一生？好好考虑一下吧，走之前给我个答复。”

句玄说罢，转身就要走，她没有要上赶着施惠，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她懂。将踏出厨房之际，听到Faith问她：“句小姐，你为什么……”

句玄接住她的欲言又止：“为什么要帮你？”

Faith：“我并没有要怀疑或者要冒犯的意思，就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像镜花水月，电光幻影。”

或许，她也怕南洋之行是大梦一场。苦苦寻觅，遍寻四年无果的人，偏就被几个萍水相逢的人轻易带回来了，甚至那一场突然愈合的流感，都让她觉得虚妄。

她不是质疑这几个人的能力与意图，就是单纯害怕这只是一场未醒的美梦，仿佛非得不断地质疑求证，才能获得稍许心安，还生怕无情的命运不小心窃听了她的心声，馈以更加令人失望的冷漠现实。

句玄闻言忽而莞尔：“你觉得我是那种很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还不是因为……算了，你就说吧，治不治。”

还不是因为希望给那小家伙多攒点活下去的勇气。

她有分寸，治傻不治愚，正如她宽慰Faith一般，命是小姑娘自己的，她有权利决定自己活的方式。只要她愿意，神不是不会心生恻隐。

又或者，与其说她要救那个凡人，不如说她真正想拉一把的人，一直都是麦祎。

句玄在身体力行地做给她看，神没有漠视任何一个想要奋力求生的生命，希望麦祎也不要重复五千年前的悲剧，再一次轻贱自己。

她明明对一个陌生个体的生命都看得那么重。

如果成全她的希冀，能不能请她慎重考虑一下，别得过且过地丧气。不管区区一岁，还是十年百年，哪怕这一辈子都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好歹她回来了，能不能请她再坚持坚持，活下去。

神不是不会动心，哪怕这百年时光之于她而言，不过弹指，常人一命在她眼中也不过蜉蝣一瞬，她仍冒出了不舍，希望苦熬了五千年的阿弋，或者说眼前的麦祎，不止为了一段使命苟延残喘。她应该轻松一点，至少过一段自己想要的精彩人生，至少为了自己，蓬勃一次。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这次，她是以一个对等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人面前。

没有主仆之分，没有毕恭毕敬，就简简单单陪伴这个人走一程。

虽然没有记忆，可是她想，兴许几千年前她一定就想这么做了。

可是当时的阿弋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有时候，麦祎和陈婶甚至劳午相处的样子，都让句玄嫉妒，想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不可以也自在坦然一点。

她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不止要为了她而活，更应该为了自己。

人间有一句话说得好，必先自爱，而后爱人，阿弋轮回了五千年，应该都不曾学会。

她对自己，伪善而残忍。

Faith最终还是成功被句玄劝服了。

倒不是多在意句玄此前听起来近乎“歪门邪说”的宽慰，她总不至于为了那点阴暗猜测放弃小姑娘能够清醒健康的可能。

主要是，句玄走前丢下的话也让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自以为是。

她害怕小姑娘抛弃她，却要以割舍对方的自由意志为代价，未免自私。

从前她想带人去北城，想把人绑在身边，小姑娘没有去；这次再重蹈覆辙……

她这样，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