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谢絮棠听了谢岑的讲述以后,若有所思,努力地回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她将信将疑道“我小时候这么粘你啊?你骗我的吧?”
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小孩儿就是有种讨打烦人。
谢岑闻言“刺啦”一声地把她的书包拉链拉上,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你快迟到了。”
谢絮棠听着这句近似于“快滚吧”的话,着急忙慌地咽下嘴里还没咀嚼完的早饭,背起书包就要跑,却被谢岑一把抓住后颈“刚吃完饭别跑,我开车送你。”
旁人都说谢岑最疼她,最开始因为有了她,不能再住单位宿舍,牙一咬,眼一闭就贷款买了房。后来又因为她学校离家远又没有住宿,又贷款买了车。
谢絮棠忍不住反驳,那难道没有我,你这辈子就不买房不买车了吗?如果不是提前买了房,现在的房价多贵啊!我这是替你省钱呢。
谢岑对她的言论只笑不语,在谢絮棠盯着他逼他表态时才不得已认同道“是是是——不过你确实是我努力工作赚钱的重要动力之一。”
谢絮棠不知道他那单音节的表态是真是假,但清楚知道他的后半句话绝非妄言。
这么多年来,谢岑肩上的星星和竖杠增多,她的生活条件也肉眼可见的越变越好,他也越来越忙。
被前桌两个女孩聊天打断了她流连的梦乡,再也睡不着,她忍不住想。今天的家长会他有空来吗?
她当然想他来。
开家长会的时候,一教室的家长坐在一起,谢岑总是比别人年轻一点。要知道,对于中年人来说,年轻已经约等于帅气。
何况谢岑本来就很帅气。
所以当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到来,教室里差不多挤满了人,而谢岑姗姗来迟地帅气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旁人羡慕她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她古怪的虚荣心。
谢岑本就又瘦又高,宽肩乍腰,身姿挺拔,偏巧今天还穿着一身短款黑夹克,衬得他的腿又细又直又长,更不用说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和那张过分出众的脸庞。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老少通杀的年纪。轻熟的气质,优越的身材,吸引到的不止班里的同学,一些家长也忍不住把目光投过来。
谢岑走到她身边,食指敲敲她的课桌,谢絮棠便一边把刚发下来的试卷排列整齐,一边让出座位。
此时大多学生已经离场,班主任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
谢絮棠手忙脚乱地把中性笔从笔袋里掏出,又把刚刚课代表发给她的习题册胡乱地塞到课桌里,也没注意到其中多夹了一张便签。嘱咐了谢岑一句“别乱动我文具”就跑出了教室。
她走出教学楼,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学生们三两成群地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或者说着悄悄话,或者玩笑打闹着。
以谢絮棠高中三年仍和前桌处成不知道对方家庭成员信息的泛泛之交的交际能力,她也没什么能够在这时候手拉手玩的朋友。
她慢慢悠悠把整个校园都快走完,最终无聊地走到假山后面的长廊旁,靠着台柱胡思乱想打发时间。
不知道这个时候谢岑在做什么呢?
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警员的时候,办案的业务能力没得说,但谢絮棠在茶几上看到过他手写的会议记录,前面的几行字还算得上是刚健有力,可越到后面越是龙飞凤舞,接近于鬼画符。
现在又被栓在教室里听讲,他能坐得住吗。想想就想笑。
“你一个人在这儿傻乐什么呢?”谢絮棠闻言看向拍着自己肩膀的人,原来是杨晓雯
“刚散会啦,你还不去收拾书包?”
谢絮棠一屁股坐起来,刚抬头就看到了单手拎着她书包走出教学楼的谢岑。那书包塞得满满的,少说有二十斤重。
杨晓雯显然也看到了,忍不住感叹道“真帅啊……”
谢絮棠眯了眯眼,“啧”了一声:“老头儿装瘾又犯了。”
“什么老头,多年轻呢,看起来感觉比别的家长小十岁。”杨晓雯对谢絮棠消失的眼角膜感到无语。
谢絮棠心想本来就小,她拍拍女孩的肩膀,说了一句“谢啦”就飞奔而去。
和谢岑并肩而行一起往校门外走去,谢岑开口道:“班主任老师说你外语学得挺好,可以考虑留学。”
“是吗,那恐怕是因为我在家最常说的一句就是‘yes,sir.’”
谢岑对这没品的俏皮话付之一笑“喜欢h市吗?可以去那边念大学。或者也可以考虑考虑走出国门,去别的国家。”
终于找到了谢岑停在校门外的车,谢絮棠坐进去“碰”的一声关上车门。“怎么老想着把我往外推啊?”
刚散学的校门口正是人流密集的地方,谢岑看了一眼后视镜最终放弃了此时把车开出去。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不止a市这方寸一隅。”
“可a市不仅仅是我们住了这么多年的a市,还是你任职了这么多年保护了这么多年的a市,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在你羽翼的庇护之下。”
这恰恰是他的魅力所在之处,他长她许多,却对她没有什么掌控欲,反而将她托举,希望她站的比他更高,看得更远。
谢岑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谢絮棠,仿佛不相信这是她能说出的话,转而笑笑,一副看破还要说破的样子“是舍不得a市,还是舍不得这里的朋友同学?”
一句“舍不得你”被堵在喉头,谢絮棠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一共也没几个朋友。”
谢岑皱皱眉,有点不太满意,像怅然若失,又像在为她发愁。“太孤僻了不好。”
“像你。还不好啊?”
“我爱清净,是方便想案子。你还是小孩儿,凡事过犹不及。”
谢絮棠看着挡风玻璃外,觉得眼前拥挤嘈杂的人流碍眼无比。“好了好了好了,老师只说了这个吗?我怎么觉着不像啊?”
谢岑看了她一眼,罕见地懒散地向椅背上一靠,一副听她狡辩的姿态:“老师还说,你有早恋的倾向。”
“我?“早”恋?我已经成年了好不好?”谢絮棠惊讶地坐直了背,分贝都忍不住变大不少。
像是根本没想到谢絮棠完全不否认“恋”而在纠结“早”,谢岑的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坦白说,我不想阻止你对美好情感的向往,但现在是高三,你应该清楚,这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时间,你自己对待感情和生活的平衡也该更慎重一点,你们老师说得也没错,在发现蛛丝马迹的时候就该……”
谢絮棠为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又气又想笑,哪里来的什么蛛丝马迹,还凤爪鸭掌呢。她鼓着嘴斜睨着谢岑,看看他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谢岑看她这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样子越发觉得事态严重起来,他也不再进行冠冕堂皇的说教,而是做了一个深呼吸。
“分手。”声音已然低了八度。
“什么?”谢絮棠坐在副驾驶上,刚刚系好安全带,根本没听清这最后通牒一般的陈词结论。
谢岑解开了刚刚系好的安全带,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以一种近乎于命令的语气。
“我说,给我分手。”
谢絮棠迎面看到就是一张靠近自己的脸,她无比熟悉的脸。高挺的鼻梁带一点点侧影,没了笑意的眼睛有点下三白。
原来他不苟言笑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
但是她才不怕他。
谢絮棠伸出左手,扣住了他放在手动挡操作杆上的右手“草民冤枉,我长这么大还没和除你以外的男人‘合手’过呢,不知道怎么分呀?请大人明示。”
谢岑看着她的表情,做了这么多年的侦查,他当然能看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谎话。
确认了她确实没撒谎后,他才抽出自己的手,推动档位发动机车。
车辆起步,谢絮棠靠在座椅上,小声道“也不知道你疑神疑鬼什么呢,学校里的这些男生我一个都看不上。”
谢岑一手系着安全带,一手扶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看着路况,半晌才把这句话听进去一样,唇畔漾起几分笑意“你眼光这么高呢。”
路有一点颠簸,谢絮棠把身子坐直了一点,视线落在着谢岑打方向盘的那只手上,对着他衬衣袖口露出的一小节凸起的腕骨出神。
汽车香水并不呛人,是一种很符合谢岑性格的冷冽味道,但她却有点迷迷糊糊。
“当然啊——”她拉长了音调,忽然好奇。“谢岑,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
“知道了。”真得到了答案,谢絮棠的兴致一下子全部消失,连声音都是从自己牙缝里逼出来。
“你要听吗?”
她有点无法自控地音量变大“我说我知道知道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谢岑看着她,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气音“你有点不讲道理。”
“捉弄我很好玩吗?明明是你不讲道理。凭什么你能谈,我就不能谈?”谢絮棠说完,却没听到谢岑回答。
注意到车内后视镜里的谢岑蹙了蹙眉头,她视线左移,果然看到他不自觉转动着肩周。
“你胳膊又疼了吗?”谢絮棠的心一下子变软,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儿。”
他的右臂在之前一次解救人质的任务中被挨过子弹,阴雨天或者用力不当的时候就会针扎一样的疼。
每次问他都说没事,其实一直有事了这么多年。
谢絮棠还记得那年自己正在上小学,看着吊着绷带的谢岑心疼得眼泪掉个不停,嘴一撇想哭又不愿意哭,只是絮絮叨叨着“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谢岑像是存心要逗她,反正那神情绝不像顾影自怜。“要是好不了呢?”
不过当时的谢絮棠哪里看得出来,只想着怎么安慰他才好。“那……那你就是杨过大侠!”
谢岑被她逗笑:“我在你心里这么厉害啊?”
谢絮棠一本正经地点头“就这么厉害。”
她那时还小,哪里懂什么大侠,连剧情都看得稀里糊涂,不甚明白。
后来多少懂了一点,就想要全都全都弄懂不可。她有个很大优点就是执着,不懂就问。
“他们说杨过和小龙女是天残地缺,杨过手臂断了是天残,可小龙女为什么是地缺啊?她缺少什么了?”
谢絮棠双手捧着脸看着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电视的男人。
谢岑没说话,正冷着脸练习着帮她编漂亮的头发,无从下手一样对着空气比划,又怕不好看又怕揪痛了她。
谢絮棠正猜想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的问题。或者他根本没听见她说话。总之,她不抱希望他能回答。
半晌却意料之外地听到谢岑开口,“她什么也不缺。”
谢絮棠有种借他人之口抒自己之见的畅快,开心得手舞足蹈。“对呀,她是完美的!”
谢岑笑着看她“你这么喜欢小龙女啊?”
“那当然啦,她仙气飘飘,功夫又好,人很善良,还特别漂亮。我以后也要像她一样!”
哪个小朋友不向往英气勃发,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大侠和女侠呢?
只是后来,谢岑的胳膊变成半好不好的沉疴旧疾,最终没成为杨过。而谢絮棠也没成为小龙女,反倒更像郭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