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议会结束后,王莫殇走出议事堂,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许是花社节太学休沐半日的缘故,太学里学生一个都没有,大概都去街上游玩赏灯了吧。
王莫殇正想去寻谢筠,却发现谢筠正站在门口似是在等什么人。自然是在等他了……
王莫殇顿时宛如儿童般笑嘻嘻地凑到谢筠身旁:“我久居淮河一带,听说中都与淮河一的风俗大不相同。正好今日花社节,你带我去领略一番?”
大街小巷皆饰有花灯,数不胜数,烛火映万物。歌舞之乐不绝于耳,还混杂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虽还是白日,爱凑热闹的人却早已接踵而至,男女老少头上皆插带着应季的鲜花,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春社节头插戴鲜花,王莫殇这是头一次见,想必是当地习俗了。
王莫殇正想着,一女童持着一篮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见王默殇和谢筠头上未带有花,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喜悦之色。她轻轻地拉了拉谢筠的衣袖,问他要不要买花?
谢筠莞尔一笑,点了点头,从篮中挑了一只雪白通透的海棠花,戴在了王默殇头上,笑言:“入乡随俗。”
王莫殇也拿出一枝梨花别于谢筠发髻上。都说花颜映美人,这梨花便衬出了郁离君的儒雅之气,颇有君子之风。
谢筠给了女孩钱币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心点,早点回家。”
“你喜欢小孩?”
“嗯。”谢筠抬头看了王莫殇一眼,“我们去吃酒酿圆子吧!在中都春社节时,大家都会吃它。甜甜的,糯糯的,你应该会喜欢。”
“好。”
二人未走多远便遇上了季慕慕、季莫辛那一众人。
“好巧啊!郁离君、表兄。”季慕慕向两人一招呼道。
“ ……”
见二人神情顿时冷了下去,季慕慕想着许是今日闯的祸太多了,被他二人知晓了去,便低下头喃喃:“对不起,今日的确做的太过了,不过因为今日第一次入学,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季莫辛、李业、赵渐也慌忙认错。
谢筠本就不是因此而冷了脸,又见季慕慕那副诚恳的样子,就轻咳了几声,微微笑道:“无妨,今日花社节,先不谈此事了,好好玩。”
谢筠又想着今日特殊,便告诉了季莫辛小荷的住处。这小子一听小荷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一旁的王莫殇正想拉走谢筠时,却被抢先一步。季慕慕赶了上来:“郁离君,我们一起吧,我带你去看戏!”
“……”王莫殇的拳头有些硬了。
季慕慕所说的戏并非常见的戏,而是她自创的,它类似于“唱双簧”的形式。戏的开头是一位说书先生在台的一角讲着故事的概要,然后戏子在台中央进行表演,台词只有寥寥几句。
季慕慕还有个戏班子,因为此戏而闻名中都。这是她还是郡主时流落民间,机缘巧合下才成了这戏班子的班主。
季慕慕先让谢筠等人先坐于台下,等着好戏开场。自己则先到戏班的后台,李业也跟了上去。
她一到后台,一瘦削的小男孩哭着向季慕慕扑来,李业立即拦下他,一把护住季慕慕。
季慕慕缓缓推开李浅业的手:“他是我们班里新收的小徒弟。小木,怎么了?”
那名叫小木的男孩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吐出字来:“不知……怎么回事,许是……因……因为花社节。大家这个告假,那个托辞,还有病倒的,总之……没人上台了,还有半个时辰戏就要开场了!怎么办?!”
季慕慕也傻了眼,大家平日里虽大多不服她小小年纪就当上班主,但表面上恭敬,不敢有所造次。这次怎么就……想必是想趁着今日观众多,让她出个大丑,夺走班主之位。可恶!看来眼下还是要先解决无人上台的问题,毕竟这是老班主一生的心血啊!
“那我来吧!”李浅业毛遂自荐。
“我也可以帮忙。”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来的赵渐应道。
充当说书先生的任务必然是季慕慕的了,毕竟除了她无人可以胜任。她看了看二人,有些尴尬道:“恐怕……不太合适……”
季慕慕透过幕布忽然看到了台下的谢筠和王默殇,他俩就很合适……至少身高方面……
于是谢筠和王默殇糊里糊涂地就到了台后,拿到了话本,手上还捧着未试完的酒酿团子……
俩人大致披阅了那话本一番,名为《觅桂》,故事大概讲的就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商人,因为把自己的家产大部分留给了大儿子,然后小儿子因不满而陷害了大儿子,使其含冤入狱,还夺走了全部的家产。而且为了宝藏,小儿子强娶了大儿子的儿子——容郎的心上人——兰儿。容郎得知真相后,发奋图强,考中探花,查明真相,将其父从狱中救出,并将财产全部夺回,而兰儿却香消玉损的故事。
而两人将要演绎的故事便是在兰儿即将玉损之时,容郎去见她的最后一面。
还好他们在戏中可带面纱,但王莫殇仍担心谢筠会不会半途弃演。
但回头一看谢筠已经穿上了宽大的戏服——是一件淡粉色的襦裙。
“……”王莫殇万分惊讶,要知道小的时候他曾经给谢筠偷偷梳过女孩子的发髻,惹得他十分不悦,连着好几日都没有理他,何况这次还是女子的衣裳。
“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快点准备吧。”谢筠提醒道。
王莫殇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穿上一件红衣,戴上了一张掩了半张脸的银饰面具。
“上次说到容郎最后将财产全部夺回,并帮父亲洗脱冤屈,又得知了兰儿因不愿告诉宝藏的下落而被囚禁于一院落中……”
台中央
“兰儿”正卧于榻上,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气,右臂毫无生气的垂挂在床边,呼吸也十分微弱,可谓奄奄一息,“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还好有妆粉掩面,不然演得再好也演不出那话本中毫无血色的样子……谢筠心中感慨道,然后虚弱地咳了几声,意思是王莫殇可以上台了。
“容郎”闻声后赶忙上了台,坐于榻旁,轻轻地把“兰儿”扶了起来拥入怀中,缓缓地拂着“兰儿”的后背,让“她”可以顺顺气。
“容……郎,回来了……”“兰儿”笑着,尽量让脸色好一些,眼里却含着些不敢落下的泪。
说实话,这也让王莫殇惊讶万分,毕竟真没想到谢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仿佛真正的兰儿就在他的面前,不免让人动容,让人不自觉入了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觅桂》其实也是谢筠闲暇时读过万千话本中的其中之一。
“嗯,我回来了,回来了……我回来遵守诺言来娶你。”“容郎”咽下心中的激动、悲愤、懊悔……只是一边紧紧地抓着“兰儿”苍白的手,一边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我回来了”、“来娶你”……
“兰儿”摆脱了“容郎”的手,摇了摇头:“对……不起,是我失信了,我已嫁过了,不能再……嫁于你了……”
王莫殇入戏怎这般深?王莫殇的手一直紧紧抓住他的手,谢筠的手竟都有些麻了。谢筠心中暗暗嘀咕。却未敢从想其他方面想……
“容郎”却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套嫁衣,小心翼翼地帮“兰儿”穿上。
“不,那根本就不算……我们……我们现在就成亲!”“容郎”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了那眼前人。
“好,可惜……我现在这身子拜不了天地了,也饮不了合卺酒了……”
“没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容郎”将二人的发丝用丝带系了起来,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兰儿”。直到怀中的人呼吸渐渐淡去,体温渐渐散去……
谢筠正想着戏终于要结束了,他终于可以松口气时。忽然一股温热裹上了他的唇,即使隔着一层面纱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谢筠一瞬间呆住了,淮安他……为什么……是话本情节吗……他想不下去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未察觉身旁的王莫殇的局促不安,也未听见台下看客的热烈掌声,只是稀里糊涂地被王莫殇牵着走回了台后。
“小筠,刚才……实在抱歉……”
姗姗来迟的季慕慕赶忙开了口,打断了王莫殇的话 :“郁离君,这事应该怪我,毕竟那个吻……是我后来要求加上的,毕竟原本话本里面就是有那个吻的,所以我就私下里跟表兄商量,没敢告诉你。不过你和他都是男子嘛,又认识,只是亲一下,又隔着面纱,也没事是吧?”
王莫殇有些谨慎地跟道:“小筠没事吧?”
是啊,大家都是男子……又是棠棣之交,只是亲一下而已……又怎会在意?再说这话本他的确读过,的确是有这一幕……谢筠扯了扯嘴角,隐去了那一份苦涩,笑笑道:“无妨。”
“还是郁离君好,为了感谢各位的帮助,我请大家去珍馐楼吃酒,怎么样?”季慕慕不拘一格。
“咳,时候不早了。”谢筠提醒道。
“那好吧,下次再说。”季慕慕恋恋不舍。
第二日思诫堂内传出不绝于耳的哀叹声。
“二十六、二十七……怎么还有这么多遍啊!!”季慕慕无力地趴在桌上,本应该在手中的毛笔早不知滚落到何处。
“我来帮公主抄一些吧。”一旁的李浅业将滚落至脚边的毛笔捡了起来,送至公主手中。
“真的假的?!李浅业你可真是太好了!”季慕慕顿时挺身而起,精神抖擞,但转念一想推辞道:“不过……还是算了吧,毕竟你还要抄那么多遍。而且我们俩的字迹不一样,要是被郁离君发现了,可不太好,毕竟昨天他还帮了我……”
“的确,昨天那件事多亏了郁离君和淮宁王,不过真没想到郁离君能够帮我们到那份地步,女装也就算了,连那么亲密的戏都忍得了。”赵渐感叹。
“确实,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在一旁看两人搭戏时,我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一文一武,状元郎配少年将军,天作之合啊!”季慕慕浮想联翩。
一旁的季莫辛却忍不住不停地咳嗽起来,这实在是荒谬,郁离君和淮宁王天作之合?!!!季慕慕怕不是看话本把自己的脑子看坏了?
季慕慕见状立即凑到季莫辛身旁:“你那是没看到昨日的戏。”说完瞄了一眼季莫辛的罚抄,却使她有些不爽:“堂兄你怎么抄的这么快?只剩下十遍了!”
旁边的赵渐惊讶不已,毕竟以前郁离君布置给他们的罚抄,季莫辛可是一次都没有完成——都是让旁边的书童帮他代抄完的。而那个书童,还是他专门带到太学的,可以模仿他的字迹。世子这次莫不是转性了?他凑了过来问:“今日不用书童帮你代抄吗?”
说实话,这次并非季莫辛转了性,而是他有愧于郁离君。他之所以之前挑唆嘉和公主和他一起大闹太学,是因为在郁离君买下小荷的卖身契后,他的有一些狐朋狗友在他的耳边风言风语。导致他以为郁离君怀有私心,会对小荷做什么事情,所以想借嘉和公主的手故意去报复他。但昨日花社节郁离君让他去看望小荷时,他方才明白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为了挽救自己的面子,季莫辛便故意说道:“小爷这次宽宏大量,给他一个面子,不至于他太难看。”
“哦?那在下还要多谢世子给我这个面子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谢筠有些阴阳道。
一看到郁离君的季莫辛便立马作揖致歉道:“郁……离君,抱歉!刚才是我出言不逊了。”
人前战战兢兢,人后耀武扬威,这样的季莫辛,谢筠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有些无奈道:“你们快些抄吧,祭酒吩咐你们要是抄不完五十遍和跪不完俩个时辰就不能去南疆了。”
“噢。”众人只能埋头抄书了。
“还有后日去南疆时,你们不必带自己的侍从丫鬟了,我们会准备好的,毕竟人多无益。”谢筠补充。
未过多久,谢筠又一次步入沉胭楼,因那晚夜色正浓,后院的景色他看的并不完全仔细,只记得院里有一棵巨树,树影婆娑,挡住了月光,却隐不了月的痕迹……如今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颗巨大的玉兰树,辛夷花高立于枝头,不染世之滓垢,独立于世。
而闵辞就在那棵白玉兰树下的一方石桌上独自饮酒,看样子是有些醉了。
“少阁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闵辞微微眯了眯眼,然后缓缓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这眼神使谢筠感到并不是很舒服,在十几年前他和兄长刚搬回衡国时,在兄长眼中他也看到过相似的眼神——那是一种透过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神。
“我将去南疆。”谢筠不想费话。
闵辞听到南疆这二字便恍然大悟了,他放下酒杯笑了笑:“你跟阁主不愧是兄弟俩,说实话,好久之前阁主也曾去南疆打探过,如何将这尘缘阁的蛊毒给彻底清除掉,毕竟这蛊毒原产于南疆。可惜这么多年了,仍然未果。所以你来找我也是一样的没有办法……”
“听说阁主怎么做是因为有一位爱慕多年的男子,那阁少阁主,你呢?”闵辞一脸好奇地追问。
谢筠一言不发。
闵辞也不想自讨没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置于桌上说:“二长老托我带给你的。”
“多谢。”谢筠拿到信便转身离开。
望着谢筠离去的背影,闵辞淡淡地说了句:“小心点,虽然你身上的母蛊可保你百毒不侵,可南疆也并非太平之地。”
“嗯,多谢提醒。”
谢筠回了酌月轩后才打开了那封信,果然事情并不简单。此时牵扯到朝中许多官员,其中就包括了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丞相。丞相势力过大,自然会遭到皇帝的忌惮,所以丞相近年来也不停的在培养自方的势力,这次所做恐怕就是为此。想来那梨木牌上之言并非简简单单的收回徐王兵权那么简单,而是想将徐王的兵权收到自己手上吧,野心不小啊!
不过幸好这梨木牌子被他看到了,并选中了,倒是可以见机行事……偷梁换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