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14章 第014章

望着被树木遮掩住的山寨方向，汤易脸色铁青，三代的基业毁于他手，如何能忍。虽在宋正风投奔上山的时候他便未雨绸缪开始阻止寨中妇孺往后山转移，但没人想到朝廷的军队在攻陷了一个山寨后会立马对下一个山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现在山寨内还要许多女人孩子没来得及转移。其中有好些是身后兄弟的妻儿母姊，若是现在轻易放弃，他们日后定然记恨在心。

“兄弟们，我们绝不能让山寨就这么轻易地落入朝廷的手中，他们手上沾染了兄弟们的血，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汤易声音不高，甚至为了防止被搜寻他们的士兵发现，还刻意压低了些。

但周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每个听到他说话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口中的呻吟，竖起了耳朵。“有没有兄弟愿意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了夺回我们的家，我们妻儿，杀回去？众兄弟谁愿意再随我下山一搏的？”

凌云山的人都或低声或点头附和。目光扫视一圈，见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汤易才转身看向宋正风，道。“宋兄弟，你愿意加入吗？”

被汤易一瞬不瞬地盯着，加上周围都是他的人，宋正风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表面上都坚定地站在了汤易这边。“我和兄弟们本来就是被朝廷逼迫来投奔汤兄弟，便是不论祖辈们起的交情，单是为着汤兄弟收留我们兄弟们这点，兄弟们为凌云山的兄弟出力也是义不容辞的。”

“好，好，宋兄弟和各位丹明山的兄弟们仗义。等夺回我们山寨，我们定然也会帮宋兄弟重夺丹明山的。”汤易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汤兄弟打算如何夺回山寨？虽说这次朝廷兵丁攻寨因汤兄弟事先的准备加上后来的拼杀死伤了不少，但他们的人数还是远超我们，加上他们还有人质在手，不得不谨慎行事啊。”宋正风对汤易能重新夺回寨子的事不太乐观，若是向他们一般女人孩子老人都在山上那还好说，一股脑冲便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哪怕现下朝廷的士兵暂时不杀山寨里的人，等他们再攻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必定是要挟汤易他们逼他们就范的人质。

显然汤易也在忧心这点，婆娘还好说，没了还能再抢，儿女嘛没了就可惜了，何况老子娘不是每个人都能放下的。就在他陷入深思众人都等着他发话接下来如何做的时候，身旁响起了钟陌的声音。

“宋大当家不用担心山寨里的人，我们大当家早就和我说过了，要先救被困在山寨里的妇孺翁妪，到时候兄弟们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能奋勇杀敌。”钟陌三十多岁年纪，体壮如牛，面皮黝黑，眼如豺狼，曾被汤易救过性命，是汤易的首席心腹。

不管汤易之前心中是如何想的，此刻他肯定是如此想的了。他从容地接过话，对着钟陌道。“再过两三个时辰天便暗下来了，到时候你选二三十个身手灵活的兄弟跟着我一起先回山寨救人。”

“大当家，兄弟们还需要你坐镇，救人的兄弟就由我领去，我绝对不会辜负大当家的。”作为汤易心腹中的心腹，钟陌非常会替他着想，立即请缨带队救人。

钟陌的坚持加上周围其他人的劝说，汤易最终没有选择亲自冒险，而是郑重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钟陌。

这种救援主要依靠对地形的熟悉与配合，宋正风带来的人对此显然不是合适的选择，故而他没出声，汤易也没求援。

凌云山这边正准备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山寨救人，丹明山的山洞内，在男人们离开一阵慌乱后，很快在沈九微镇定的安排下恢复平常。

宋正风给她们留下来的粮食够支撑三个月左右，若是等山寨内的士兵撤退了，她们还可以去打猎，挖野菜，能支撑更久的日子。

目前粮食还算充足，留下来的绝大多数是女人和孩子，又长时间呆在山洞内，每餐吃多吃少并没有人抱怨。只是受重伤留下来的十几个男人，在宋正风带人离开的第二日陆续开始发热。

“九、九姐姐，陈林他，好像不行了。”一个圆脸少女带着哭腔朝沈九微跑过来，眼泪在眼眶打转一副随时会掉下来的模样。

刘大丫，她是沈九微安排负责照顾陈林的女孩，这两日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陈林是从昨晚开始发热的，她一直按照沈九微说的用冰帕子给他敷头，守了近一晚，明明已经几乎退烧了，她不过是太累了稍微打个盹，醒来再看，陈林已经面色紫黑，气若游丝了。她瞬间慌了神，赶紧跑过来找沈九微。

同样刚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沈九微闻言立即从草堆上爬起来，焦急地赶到了陈林身边，现如今还是春季，乍暖还寒，尤其是晚间，铺些干草再覆上薄棉被才能勉强保温。

爬起来的瞬间沈九微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很快被稳住了，没人引起其刘大丫的注意。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她的精神状态有些欠佳，但陈林的情况很糟，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沈九微赶到的时候陈林已经开始抽搐了，为了防止他咬断舌头，她让围在陈林身边的另一个女人拿块干净的布，塞在了他的口中。

她不是大夫，山洞里也没有懂医术的人，沈九微只能和其他围过来的人一般看着陈林抽搐，挣扎。受伤，发热，到惊厥，她也不敢说人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去了，只能祈祷老天眷顾这个年轻人，不要现在就收回赐予他的生命。

围在陈林身边的好些女人都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为了这个即将在她们眼前失去的生命，也为了那些离开的生死不知的男人们。

一刻钟过去了，抽搐终于停了下来，陈林却是笔直地躺在地上，看不出死活。这是沈九微头一次近距离观察到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全过程，即使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悲伤、愤怒与无助。那时候她整个被杀人的恐惧支配，在很短的时间内对方被杀死，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那人的面貌他便倒在了她的刀下。而陈林，在她面前挣扎了这么久，才终于无声无息。

几次握拳，周围的哭声愈发多了大了，沈九微眼眶泛红，终于伸出手探到了陈林的鼻下。她觉得保持这个动作极其艰难，这分明是个再简单的动作不过了，她却觉得全身僵硬，四肢冰凉麻木，仿佛下一刻倒地的就轮到她了。

感受到极其轻微的气流抚过手指，沈九微不确定地更靠近了一点。她的表情由沉痛到疑惑到难以置信，她再三确认落在手指上的感觉，那轻微的气流像是和风般吹化了寒雪，她觉得僵硬冰凉的四肢又活过来了。

“他还活着，陈林还活着。”分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沈九微却觉得像是蒙了一层纱看向远处，朦朦胧胧。

等她说完后，才有人上前，不敢相信般地再次确认。不过有了沈九微的话在先，那人探指后很快欢呼出声，告知身边的人陈林真的还活着。

仿佛是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虽然一直昏迷，但陈林的情况比之前好转了很多，烧似乎也退了。沈九微没有回到休息的地方，而是守在了陈林的身边，刘大丫觉得是自己睡着了导致陈林发热没有马上察觉，也没有再休息的心思。

后来陈林又反复发热了几次，虽然没有再如先前那般抽搐，但肉眼可见的脸颊塌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还是一个年纪很大的阿翁颤巍巍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说要把伤口再处理下，不然陈林绝对熬不过去。

陈林的右臂上的伤在他进入山洞没多久便包扎好了，当时只想着赶紧止血，人的血就那么多，不止住他根本熬不了多久。虽然老翁也说不出为何要用火烫伤口，但他曾见过一个残缺之人，他告诉他就是如此自己才活了一命的。

显然谁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沈九微做主解开了绑带，露出了伤口的模样。因之前绑的很紧的缘故，从外表看只有断口处有黄中带红的粘液不断渗出，出血应该算是止住了，但断口往手掌端走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之前大家关注点都在发热抽搐上，直到这次将绷带解开才发现这个情况。

断裂处并未愈合，沈九微留了个心眼，轻轻卸了点力道，便见到断裂处发白发黄，黏糊糊的，已经呈现出**的状态。给她打下手的刘大丫同样看见了，忍不住发出了抽气声。

山洞环境简陋，加上缺医少药，若是为了想保住陈林的手再将其包扎回去那只手肯定长不好了。但，沈九微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陈林，心中犹豫要不要做这个主将手彻底截断。他还年轻，若是侥幸挺了过来，发现自己成了残缺之人，未必能接受得了自己永远失去右臂的事实。

那一小节皮肉连接的手臂似乎是等不及沈九微想明白便自行断开了。刘大丫小小地惊呼一声，随即赶紧紧闭着嘴，等着沈九微接下来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