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浪淘沙令》
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桃花开,□□燕子来。
春柳在春风摇荡里倾吐两三枝嫩芽的时候,冻湖早已破冰而淌。又是一年春到处。
近三春,科举将近。
一日,赵缵昔日好友张道平邀请赵缵赴于寄的宴。
“书达约我宴饮?为何不是他亲自来请我?”赵缵问。
张道平怪声怪气地说:“您的面子,哪有丁公子的面子大啊!”
话虽如此,可不多时,于寄还是亲自来邀请赵缵了。
“我邀仲承去……”
张道平打断了于寄的话:“本该你说的话,我都替你说了。”
于寄道了声谢,但无法掩饰面上尴尬的神色。
赵缵看于寄与张道平这番奇怪的举动,怀疑于寄与张道平闹了矛盾,但在此情形下,他没有把他的疑问问出口。
一望无际的似火红霞,是天公的醉颜。
赵缵赴宴,步入于家庭院,所见之处,草色如漆,绿树猗猗,除却朱和绿,再无一丝杂色作点缀。偶一阵吹面不寒的风,撩拨着草叶。
“仲承。”张道平携着于寄,出楼迎客。
赵缵微笑以应。
不多时,丁淙不慌不忙而至,他面似玉琢,目若点墨,宽袖大炮,行姿真态。见到赵、张、于三人,他只是微俯下身,拱手作礼。
于寄与赵缵微笑着还礼,张道平却莫名其妙地不满了起来。
“沛湲来得迟了,待会儿先自罚三杯。”于寄道。
张道平佯悟道:“原来是丞相家的丁公子啊,身份这般高贵。只是,丁公子该明白,自己如今尚是白身!而我们皆是有官职在身的!礼不可废!”
“白身?我们几人难道不是以书达友人的身份相聚于此?既互称友人,又何需论个高低贵贱?”丁淙言辞铮铮。
张道平还欲言,赵缵先开口道:“我们几人来此赴宴,图的不过一乐,为了些小事闹得不愉快便不值得了。”
张道平投给丁淙一个愤愤的眼神,而后被赵缵拉着入座了。
就此,几人相安。于寄向来是个清雅之人,一场宴席,无丝无竹。
“郎主。”赵缵的仆从傍阴低声对赵缵道,“丁公子是将参加春闱之人,又是丞相之子,我们身在吏部,理应避嫌。”
“我原来也不知丁淙会来。”赵缵放下酒樽,回应傍□□,“但是我们既已至此,这个‘嫌’是无论如何也避不了了。若是此时离去,不但遭人非议,还拂了于书达的面子,可谓得不偿失了。倒不如暂且留下,朝中若有人因此非议我,我也只得见招拆招了。”他将目光瞥向相谈甚欢的于寄、丁淙二人,若有所思。
“来,仲承!”张道平举樽,面色酡红,“我敬你!”
“不了。”赵缵摇摇手,“我从来宴饮不过三杯酒,饮酒不过三分醉。”
“三杯酒!三分醉!三分醉有什么意思。”张道平嘟囔道。
“仲承向来酒量小,你也别逼他了。”于寄为赵缵解围道。
张道平洒尽樽中酒,高声道:“今日,我们便以诗赋代丝竹。把酒临东风!你们谁能接下去?”
丁淙思索片刻,起身道:“把酒临东风,醉颜似芙蓉。酒醒玉楼空,芙蓉为谁红。”
赵缵轻拊手掌:“悠扬婉转,竟不似丁公子的为人。只是,‘把酒临东风’,总不如欧阳永叔那句‘把酒祝东风’惜别之意来得浓烈。”
“我们共享宴酣之乐,惜别之意过于浓烈,才不是件好事。”于寄道。
“我如何惜别之意不浓烈?科举一过,我或许要去外地做官,不知何时才能与书达再相见。”似是惆怅之语,可丁淙面上始终挂着笑。那时那刻,他极其希望有人回答他说,凭借他的才能,他必定能到翰林院就职,不必外放。
令他失望的是,无人开口说出这话。于寄劝勉他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那我便托书达吉言了。”随着话音,丁淙与于寄相视而笑,一同饮尽了樽中酒。
徽瑶驾临孝成公主府。
门外的侍卫见徽瑶到来,无不丢械下跪。常春跟在徽瑶身后,还不忘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佼人本在闺房中,听到这声喊,她慌忙去到主堂里,却见到她的姑母坐在主堂的上首神闲气定地看着书。
直到徽瑶走到无涯身前,她也不肯起身行礼。
佼人见徽瑶进来,早已吓傻了,可姑母如此,她似乎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终,她靠在了无涯的椅边。
徽瑶在另一主座上坐了下,并不看无涯:“你太放肆了。”
无涯听得此话,终于抛下了书,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佼人也慌忙跟着无涯行礼。
徽瑶并不唤起。无涯也不无礼地自行起身,而对徽瑶说道:“我也不是第一回这般无礼了,不知陛下到来,有何贵干?”
徽瑶看了佼人一眼,无涯向佼人招手示意她出去。
“起来吧。”徽瑶望着佼人出门,“我来,也无什么大事,不过来看看你这几个月来过得怎样。”
“我过得怎样?如陛下期盼的一般,过得很好。”无涯起身,“我靠读兵书度日,佼人也日日与诗词歌赋为伴,在这样的情势下从不哭闹。换了别人,怕是被关一个月便受不了,更别说如我们一般被关八个月了。”
“你这是何必呢,无涯?”徽瑶声音温和,“我不过是让你交出府兵,怎么好像在逼你交出命一样?”
“我敢问陛下一句,如果我交出佼人,你会如何对待我的府兵?如果我交出府兵,你又会如何对待佼人?”
“自会好好对待。”徽瑶又改口道:“你希望我如何对待?”
“我希望,佼人的婚事没有女皇陛下干涉。”
“如果我执意干涉呢?”
无涯看着徽瑶的眼睛:“如果你执意干涉,以你的势力,我无法与你抗衡。”
徽瑶嘴角一点一点上翘:“我答应你。”
是日,孝成公主府得以解禁。
佼人既得解禁,便若脱笼之鹄,在春日祁祁的时候,又携上三五丫鬟上街赏玩。
时值早春。春风新至,冬寒犹厉。淡花未锦,绿柳才黄。双燕衔泥,啼莺仍睡。天色蓝似青瓷,江水绿如旧酒。行人来往,春市初喧。
某日,佼人在街上路遇春雨。她连忙拿手盖住头顶,就近躲到了沧波亭中避雨。
未几,春雨稍歇,丁淙撑着一把红伞,携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富家公子走过沧波亭。
“天色未着雨,丁兄为何撑伞?”那名富家公子问。
“撑伞为何必定是为挡雨?”丁淙笑道,“春雨连绵的时节,撑伞行走街上,何其有意境!”他举头看了看天,“只是,汴京在北方,就算再下几场春雨,寻常景物的意境也无法与杏花烟雨江南相比。”
“说起杏花,我倒想起,沧波亭旁有杏花。”他指了指沧波亭畔的杏树。
杏树彼时未发花。佼人顺着富家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见红杏含苞,却见春燕双双。
丁淙顺着富家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见红杏含苞,却见美人如画。
丁淙于是笑道:“果然有杏花。美人如此,杏花应信损娇羞啊。”
佼人听到丁淙爽朗的笑声,向笑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在丁淙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前,她忽然高声说道:“丁公子!我祝愿你今年开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语毕,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明白自己适才说话时的勇气从何而来。
丁淙并不停下脚步,转起红伞,亦高声回道:“多谢佼人姑娘!”
“佼人姑娘?”富家公子频频回首。
“是,她姓范,是孝成公主的表侄女。”
“你何时认识的她?”富家公子问。
“何时认识?比我的妹妹,小潺稍稍早些。”
富家公子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如此……”
“你觉她如何?”丁淙碰碰富家公子的肩,问道。
“她……眉上一缕青黛,如雨中远山;目间一汪沧波,如盈盈春水;唇间一点红,自是洗妆不褪……丁兄以为她……佼人姑娘如何?”
“京中的多数贵女,貌美如花,仪态端方,风度万千,却刻刻板板的,终究缺少真态。”
“丁兄的意思,是说佼人姑娘不乏真态吗?”富家公子赶紧问道。
“或许吧。”丁淙笑道,“下个月,便是春闱。不知你准备得如何?听闻你三年前去考过一次,却没考中?”
“大概此次能得金榜题名吧。”富家公子虽还想与丁淙谈论佼人之事,但丁淙既已将话题转移,他也只得顺着丁淙的话题继续与他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