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四年,景国吏部尚书唐鉴与叛臣章能私通信件之事被庄、宣同时察觉。唐鉴父子下落不明,章能则因谋判罪被诛三族。其党羽也受牵连被贬黜。
(唐鉴父子的下落,成为了景朝历史上的一大谜题。后世对此颇多揣测,更由此编出了许多离谱的话本小说。)
至此,楚王宣暨旻终于排除了楚越境内的所有敌人。但他却没有忙着北上进京,而是自立为皇,建年号武章。同时大收天下反对女皇的起义军。
身在宣城的无涯得知此事,急忙发书给意欲投靠宣暨旻的起义军首领。在书中,她称呼徽瑶为“庄后”,并大肆尊庄贬宣,一再表示庄后既不改国号,她百年之后,皇位必定落到长孙姓皇子手中,劝起义军首领勿因一姓之私投靠真叛臣犯下大错。
因无涯皇室郡主的身份,她这番规劝很是有效,不少起义军首领回归了景国。
但仍有一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起义军首领,不顾无涯劝告投靠了宣暨旻。
无涯事后打听,得知那些投靠了宣暨旻的起义军首领来到楚国不久后都接连“病死”了。想来,应是宣暨旻害怕这些人中再出现章能一般的人物为绝后患刻意为之。
但有一头领,被留了下。那人姓孙名光武,武僧出身。
“怎么到了今日,连武僧都能当起义军的头儿。”郑朗云不禁质疑道。
“武僧怎么了?懂些武术,上阵杀敌总不至于露怯。况且,英雄不问出处。”无涯笑道。
而楚国建立的消息在宣城也引起了轰动。
“唉,看这样子,我们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了。”路人甲叹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我们还是赶快带着一家老小逃了吧。等楚国那边真的打进来,我们再逃就来不及了!”一推车的小贩说道。
一点点泪光,凝聚在无涯眸中。再无心在街上逛下去,她草草地回了府。
府门口,恰与携手而来的郑玄云的两个小妾费娘子、霍娘子打了个照面。
“真的?”费娘子不知说了什么话,令霍娘子惊愕不已。
“哪能有假的?姜后的母亲可认识我们老夫人呢。据闻啊,姜后生得那叫一个貌美如花。”费、霍二人低首私语,竟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无涯。无涯倒也不打断她们,微微侧身,面向府邸上挂着的精致的牌匾。
“和宣楚的皇后认识这种话你哪能在景囯的大街上说?”霍娘子斥道。
“有什么事?景囯那么多朝臣还和宣楚的皇帝认识呢,能有什么事?”费娘子不以为然
“诶,对了,你刚说,姜后生得貌美如花,那她与我们孝成公主相比如何呢?”霍娘子又问道。
“她们两个怎么比啊?我都没见过姜后本人呢,只是听闻她生得貌美如花。”费娘子又向前跨了一步,恰从无涯身旁略过。
霍娘子向她的步伐看去,好巧不巧地注意到了无涯,慌忙向她行礼。费娘子也跟着她行礼,一时脸色大变。
无涯不作言语,拿手掌覆住了眼睛,片刻后,她才轻轻地拿下了手:“姜后?什么姜后?”
向来叽叽喳喳的费、霍二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不作言语。
无涯撇下一抹冷笑,便阔步向府内而去。
“公主!”费娘子唤她,见她全无留步的意思,竟拉着霍娘子跪了下。
是夜,风清月朗。
无涯独自坐于小池旁,手持酒樽,轻一甩袖,樽中酒便飞流直下,将塘中月激成阵阵水花。
明明说过,不爱他也不会恨他;明明说过,别后便是敌人,昔人成各。为什么,在得知他新娶了个貌美的皇后,还会这般难受?
无涯趴在桌上,耳朵紧紧贴着桌面,双眼渐渐合上。
“公主。”一小厮上前来,“郑家的那两位娘子,都从向晚跪到现在了。”
“跪?”无涯一惊,“你怎么现在才肯告诉我?”
您的脾气,早些时候我们哪敢过来……小厮只在心里默默地嘀咕道。
“你让她们回去吧……代我向郑家道个歉……”
“门房的人去劝过她们了,她们不肯走,必得公主原谅才肯走。”小厮道。
“罢了。”无涯道,“我亲自去一趟吧。”
“你们两个做什么?”无涯踱出门外,“这是想让全城的百姓都以为我压迫你们郑家吗?”
“我们没有这意思。反正,城里的百姓也不会知道我们是郑家的人。”费娘子道。
“你们起来吧。”无涯冷冷地说。
费、霍二人听着她的语调,竟不敢起身来。
“想跪着啊?好,那就继续跪着吧。”无涯转过头去。
“公主!公主!”霍娘子腾然起身,“您……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无涯却笑了,“我活着不是为了他,将来死也不会是为了他,他爱不爱我又与我何干?”
“那你的孩子……”费娘子此言一出,就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
无涯乜了她一眼,正色道:“他姓宣,而不姓长孙。”
费、霍二人一时无言以对。
举头处,明月淡白。
费、霍二人出门时,风不定,人初静。映在墙体上的那缕影子,竟是她们的郎主郑玄云。
“诶,郎主怎么也来了?”费娘子奇怪道。
郑玄云见到她们,竟如耗子见到猫一般拔腿而逃。
“这是做什么啊?”费娘子疑惑更甚。
“我猜啊,郎主是来寻我们的。”霍娘子娇道。
费娘子弯弯眉头:“我怎么就不知道郎主竟这般关心和在意我们?”
“公主!”公主府内,一名小丫鬟冒冒失失地要闯入无涯的寝居。
“做什么?”一名年长的仆妇挡在了门外,“公主已睡下了。”
门内,无涯独憩于绣床上。帘栊并未收紧,映得一窗疏星微光,一地月影脉脉。
她合上眼眸时,周边的绣床锦褥忽被无穷边草所取代。一抹红日,亭亭地挂在烟尘弥漫的空中。她座下骑着匹马,在大漠里胡奔乱走,茫茫不知去处。
转圜间,漠漠平沙又化作滔滔江水,江浪一阵接一阵地翻来,势头凶猛,却听不见江水声。她不知站在何处,忽觉江水漫过了她的。入水前,她看到了江边一隅亭台如画。一轮孤帆驶在江面上,不知把水波拖到了何处。雪白的浪涛碎裂在船沿。
仿佛,在此时此刻,一切的是非恩怨、成败得失,都已随大江东去,浪淘尽。
晨曦满地之时,无涯倦倦地醒来。枕头已湿透。
“我昨夜不小心把水洒到枕头上了。”仆妇进门时,无涯对她们说道。她抬了抬首,吸了口气,把最后一滴咸涩的泪水吞到了腹中,又继续道,“这个枕头左右也没什么用,扔了吧。”
清晨,无涯召见郑玄云、郑朗云兄弟。
“郑朗云,上次魏氏之乱中你有功,受封得了个县尉的职位?”
郑朗云心想无涯应当知晓这件事情,因而未做应答。好一会儿,他见无涯不再开口,才愣愣地答道:“是,正是。”
“今日,我委托你一件任务,你如果办得好,将受到更大的封赏。”
“是。”
无涯命丫鬟拿来一只玉连环:“你以宣城使者的身份去到楚国的都城杭州,把这只玉连环送给楚国新封的皇后。记得,把那个姓宣的所有妃子都叫出来,当着她们的面把这只玉连环给皇后。皇后的侍女将接过玉连环时,你就把它摔碎在地!”
“敢问公主,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郑朗云问。
“为了什么?这何须多问?”
“公主恕罪。”郑朗云抱拳跪倒在地,“小官不能为此。”
“有何不可为!”
“有何可为?”
无涯哑然。
郑玄云瞅瞅无涯的脸色,先戳了戳郑朗云的肩。不料郑朗云并不领情。郑玄云于是走上前去,对无涯说:“公主,我能为此。”
“这么做难道有什么意义吗?”郑朗云嘟囔道,“哥哥不当做。”
郑玄云捏着那只玉连环,不应郑朗云的话。
“我容你们,回去稍作思量。”无涯道,“送客。”
回到家中,郑玄云与郑朗云仍争执不下。
心急的郑朗云将此事告知自己的妻子贺兰简,还不忘说几句埋怨郑玄云与无涯的话。
贺兰简浅浅一笑,告诉郑朗云,她自能解决此事,夫君勿虑。郑朗云半信半疑。
贺兰简到公主府求见无涯。一见着无涯,她便开门见山地说:“妾身听夫君讲了公主命他做的事情。”
“他意下如何?和他哥哥可争执出个结果了?”
“夫君主意未定。”贺兰简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妾身有一问题,想请教公主。”
“但说无妨。”
贺兰简看看四周:“妾身敢问公主,送玉连环给楚国的皇后作贺礼,又命夫君当着楚皇妃嫔的面将玉连环摔碎,可是为了让楚国皇后难堪?”
“让她难堪又如何?”无涯眼神躲闪,“他们楚国犯我景国……”
“可我以为,公主此举,不是为了楚国,是为了一些女儿家的情结……”贺兰简又连忙说道:“妾身鄙陋,只知女儿情结,竟以此揣度深明大义的孝成公主。”
“你回去告诉你夫君,玉连环不必送了。”无涯道,“我给他的玉连环,就当作是我的赏赐吧。”
“妾身替夫君谢过公主。”贺兰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