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承认,信上是章能的字迹。”庄瑜瑾说着,将唐鉴的信奉与徽瑶。
徽瑶接过信,却并不看其上的内容:“你说,唐鉴这算是什么罪?”
“通敌谋叛,在十恶之内。”庄瑜瑾答道。
“他也有这个胆子……”
庄瑜瑾靠近了徽瑶几分:“其实,唐鉴在信上,并无写什么政治要事、国家机密,只是不停地与章能抱怨,说从前沈存高在时,他步步退让,隐忍苟活熬到沈存高倒台,他身为吏部尚书依旧不得不听从君命。唐鉴惯会使苏味道模棱两可之策。沈存高当权时,沈党的人去吏部买官,他全然不管;非沈党的人到安排亲信入职,他也全然不管。他与章能通信这般频繁,大概也只是想在楚越为自己留条后路。这样他将来得罪了陛下,总不至于走投无路……”
“他太不聪明。”徽瑶道,“他虽与章能有故,但毕竟章能不是重情之人。他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应该做的,是在信中向章能示忠,并告诉他,自己还是对他有用的人,而非一味埋怨。章能与他通信,难道不是为了扩充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他这样埋怨,无异于告诉章能,自己实则有名无实,再加上大段大段的牢骚话,章能看了,怎会不心烦?”
庄瑜瑾感慨万千,语气不经意间透着愤然:“陛下以为,唐鉴和章能交情不深,且章能不是重情之人。可在唐鉴眼里,未必是这样。他在信中与章能发牢骚,或许不是明智之举。可谁人又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明智至极呢?况且,所谓朋友,便是用来排忧解虑的。一个人若有连与至亲好友在一起时都要百般顾虑,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对自己有益,那这人生,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徽瑶看着庄瑜瑾,目中的黯色转瞬即逝:“何须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玉郎?”
“是。”庄瑜瑾立即行礼道,“请陛下恕罪。”
“罢了,不说这些了。”徽瑶道,“我就问你,御史台众御史在潭影寺的大佛口中发现唐鉴通敌信件的事,你怎么看?”
“这件事情,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表现。陛下应当想得到,必定会有人为了奉承陛下,说是陛下恩德广布,唐鉴十恶不赦,佛祖显灵,为陛下提供证据驱奸除害。”
徽瑶闻言生笑:“奉承我的话,我为何不接受?”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庄瑜瑾道,“宋真宗信仰鬼神,几度封禅泰山。群臣为了奉承宋真宗,纷纷伪造起天书来,连名相寇准也在参与伪造天书的人之列。整个朝堂都被搞得乌烟瘴气。陛下若信了那些话,恐蹈宋真宗的覆辙。”
“这话你可说错了。”徽瑶道,“自古以来,只有主动下诏纳妃的君王才会被说‘好色’,可见过哪个君王收下臣子送来的妃妾而被说好色的?我自知佛祖口中不会吐信,这事必有猫腻。那人只是抓着了唐鉴的把柄,都未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何不放他一马?”
庄瑜瑾无言相对。
下午时候,陈蓬前来见徽瑶。
“陛下好。”陈蓬先向徽瑶行了一礼,“微臣想,陛下见到我,心里应当惊讶至极,近来无战事,可我却自己找上了门来,又有句谚语,说无事献殷勤……”
“我见到你,并没有惊讶至极。”徽瑶淡淡地应道。
“哦,是,是。”陈蓬讪讪一笑,“我也知道。陛下近来在为唐尚书出逃之事烦心。微臣有意为陛下分忧解难。敢问陛下,是否需要微臣率兵去捉拿畏罪潜逃的唐尚书?”
徽瑶低头翻阅着奏章,并不理会陈蓬。陈蓬见状,不由慌了,他眨了几下眼,怯怯地出口道:“还是……我又猜错了陛下的心意?陛下并没有在为唐尚书畏罪潜逃之事心烦?”
“你说愿为朕分忧解难?”
“是的。这……是我们为人臣者的责……任。”陈蓬捉摸不透徽瑶的心思,答话的声音渐说渐轻。
徽瑶合上了奏折,笑道:“陈蓬是吗?都被我推出午门斩首过一次了,怎么还是这副性急的模样?看来我哪天得给你找桩罪名,再拖出午门外……”
陈蓬略感紧张:“还是……割头发吗?”
“当然是砍头。”
陈蓬身子抖了抖,徽瑶看着他这副模样,拿奏折遮着嘴角偷笑。
“陛下,这玩笑话是不能这么说的……”陈蓬慌道。
“好了,不同你说笑了。”徽瑶放下奏折,“你说,要去捉拿唐尚书?”
“正是。陛下裁定唐尚书为畏罪潜逃,又有御史台众位御史在大佛口中发现了唐尚书的谋叛书信。但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陈蓬忽觉得“捉贼捉赃”这句话用得不妥,“我的意思就是,唐尚书人不在这儿,给他安罪名总是……”
“你觉得,他通敌谋叛,是朕在给他安罪名?”
“当然不是!”陈蓬急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徽瑶道,“等刑部审完了唐鉴那帮仆人再说,不然,你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唐鉴。”
陈蓬行了一礼:“是……陛下英明。”
徽瑶又道:“你直接去寻庄侍郎吧。等他审完唐鉴府里的人,你拿着他审后的结果,去抓人。”
“陛下这么信任我?”
“那你还希望,我不信任你吗?”
“不不不!”陈蓬连连摇手摇头,“多谢陛下信任多谢陛下信任,微臣定不负众望。啊,是不负君望。”
徽瑶看着陈蓬,不由笑了,仿佛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
“就是这样。”陈蓬向许经由叙述着事情的全部经过。
“你有出息了,被女皇叫去捉拿叛臣,这可是件好差事啊。”许经由拍着他的肩,笑道。
“不好不好。”陈蓬晃着头,“我都不知道,该去何处捉拿唐尚书。刑部那里审讯出来的结果,对我捉拿任务毫无作用。”
“这差事不好,你竟还去主动请缨?”
“有功劳不抢,我傻吗?”言至此“处,陈蓬低下头,稍稍放低了声音:“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功劳这么难争。”
许经由好笑不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没什么用那就不必用了。”许经由道,“届时,你就带着几队兵卫,出京城摆个架势,过几个月,你去与陛下说,你已尽力搜寻唐鉴,但搜寻不到。”
“多谢许将军相助。”陈蓬击掌而笑。
于是,陈蓬带兵出京,历经数月,不见陈蓬带犯返京的迹象。
这时,吏部侍郎杨琢上了一封奏章,在奏章中他质疑陈蓬捉拿罪犯的决心,认为陈蓬实是为了装模作样占功劳,并无心捉拿唐鉴。
“杨侍郎管得也忒宽了。”朝堂上,许经由质疑杨琢,“我们兵家的事情,你一个文官也要管?”
“这件事情涉及到我从前的长官,我如何不管?”杨琢道。
“宋有文彦博逼死狄青。自古以来,都是你们这些文官满口污言秽语蛊惑君王,使得武将不得用武之地。”
“我只是质疑陈蓬的用心与态度。”杨琢道,“许将军这般急于解释,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经由向来不是善于辩论之人,索性不再与杨琢争下去,而看向徽瑶。
“捉拿出逃的罪犯从不是简单的差事,确实该多给陈蓬些时间。”徽瑶说道。
“既然捉拿罪犯不是件简单的差事,那微臣恳请陛下,再派出些人马帮助陈蓬!同时在民间放下通缉令,给抓获唐鉴的吏民以重赏。”杨琢道。
许经由恐陈蓬的用心暴露,但杨琢的提议又无可反驳之处。他竟急得满面通红,汗流满面。
“就按杨侍郎说的去做吧。”徽瑶这话一出,许经由便知道这场论战他败了。
才退早朝,许经由立即命令仆从发书给陈蓬。
他又恐发书太慢,仆从才带着信出去,立刻被他唤回:“不了不了,你亲自跑一趟,去告诉陈将军今日早朝的变故。”
“可我也不知陈将军去了何处……”仆从为难道。
“那……”
“将军,我觉得您多虑了。”仆从道,“陈将军带着一队兵卫在街上游荡,谁人又能说他不是在搜寻钦犯,而是在无事游荡?就算他闲卧公署里,谁又能拿出证据证明他先前没有搜寻过钦犯?反而您让我立刻去寻陈将军,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主意未定的许经由又觉仆从说得有理,便依了他的话,不再派人去告知陈蓬。
所幸,陈蓬几月后归来,并没有遭徽瑶的怪罪。
有趣的是,徽瑶派出多队兵卫,全国戒备搜寻,通缉令更是遍及了各地,却依然不见唐鉴的行踪。
某些不顾民生的地方官,借此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见着看不惯的人,就称其疑是唐鉴父子中的一人,将其关押狱中,上报朝廷意欲邀功。这些官吏被揭发后,没有一个逃过了死罪。
也有些清明正直的地方官,在此际被政敌诬陷在民间随意抓人邀功。其中只有少数极其睿智或是遇到了敢于抗争的子民的官吏成功自证清白,其余都成了刀下冤魂,成了后世证明昭平朝治官之严的双面性的论据。
“可惜玉石俱碎。”吏部郎中赵缵听罢这些事,不住地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