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缵怔愣片刻,最终向书房走去,躲到了书房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珠钗碰撞发出的将将声,从窗纱上窥到了徽瑶模糊的影子。
“你们没看明白吗?”徽瑶停下脚步,对左右说道,“他又是称病,又不许人进他的府邸,书房、卧房处处都差人把守。这架势,可像极了畏罪潜逃。就是不知,他所犯何罪?”她转眸看向把守在书房门口的仆人。
仆人大惊,下跪道:“奴婢也不知……”
“是吗?”她走至书房门口,命令左右道:“把唐府的下人,全部带去刑部审问!”
一名仆人连忙说道:“陛下,郎主……唐尚书走前没做什么反常的事情,一如既往地早朝、办公……”
他还未把话说完,另一名仆人又抢话道:“陛下陛下,唐尚书经常收到越州那边过来的信。”
“有什么话去刑部再说吧。他人不得朕的允许,不得肆意进出。”徽瑶不愿对他多做理会,转而又对常春道:“吩咐门外的御林军,把唐府封起来。”言罢,她转身欲走。
常春应了声“是”。转眸时,却看到了书房窗纱内的影子。
“书房内什么人!”常春喝道。
徽瑶随他转身,一见窗纱上的人影,她的眼波便晃了起来。
片晌后,终见书房的门旋了开。赵缵低着头,缓步走至门边,无言向徽瑶行了个礼。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得抬头,不得抬头看她的眼睛。他盯着方方正正的地砖,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淡看身前自己的影子渐渐与另一道影子融在一处。
“过来做什么的?”是徽瑶的声音。
“是……探病。”
徽瑶转而对常春说道:“既然如此,送他出门去吧。”
此时,赵缵终于抬头,顿有烁烁金光刺入他目中——是徽瑶髻上的金钗反射的日光。
赵缵眯起双眸,极目而望,目送着她渐渐缩小作视线尽头的一点。
此时,常春已不耐烦起来:“陛下都走了,您还不走?”
赵缵立即打起精神:“谢过公公。适才我初见陛下,惊吓不已,以致乱了分寸,还望公公替我谢过陛下之恩。”
“你也知道你乱了分寸啊。”常春摇头,“当然,太乱分寸太失礼也没有。我现在且替陛下问一句,你为何而来?不要与我说是来探病,你探病躲在书房里做什么,我都奇怪陛下竟然不追问你。”
“我见唐尚书多日不来早朝,受僚友之托再来探望唐尚书,因在门口受阻拦,又不见唐尚书在卧房里,所以找到了书房来。我觉此行蹊跷,因而翻起了唐尚书留在书房的公文,想从这些公文中找寻些线索。”赵缵真假参半地说着。
“那你可从那些公文中看出了些什么?”常春问。
“在下不才,未见异常之处。”
常春点点头。不多时,唐府大门已在眼前。
“你回去当差吧,我也要回去向陛下交差了。”他对赵缵说道。
赵缵又道了声谢,才向吏部而去。
不过半日,唐鉴携子畏罪潜逃之事,便席卷了全城。
京中各路势力,无不心有鬼胎。
“庄侍郎。”刑部门口,郭北叫住了提步欲走的庄瑜瑾。
庄瑜瑾停下了脚步,转头去看他。
“我只是想问一句,你可从唐府下人口中审出了什么?”郭北问。
庄瑜瑾看了郭北一眼:“都是些芝麻小事,什么唐发赶走了哪个丫鬟,唐鉴父子为着什么事吵了一架,根本不值一提。”
郭北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这么说,庄侍郎其实没审出什么?”
不等庄瑜瑾回答,他又立刻说道:“下官愚见,此事很可能与千秋节陛下遇刺有关。”
庄瑜瑾不语,静静地等候着郭北的下文。不曾想,郭北只低眉看着他的脸色,不肯继续说下去。庄瑜瑾只得问道:“怎么个有关法?”
“唐尚书畏罪潜逃,他在千秋节刺客一事上针对胡御史,可不是罪吗?”
“你的意思是,胡御史是被冤枉的?”
“唐尚书所说,若是事实,他应当坦荡荡如君子,为何却长戚戚似小人?”
“我以为,不止。”崔巍走出了刑部的大门,插话道,“唐鉴所说,纵非事实,我们手头却无证据可反驳。他留在京城,还可与胡御史相搏;毫无征兆地离开京城,只是徒徒给人留下话柄,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你是高估了唐尚书。”郭北驳道,“他性情怯懦,说不准真只是怕陷害了胡御史阴谋败露。”
崔巍对郭北的话听而不闻,继续说他的推测:“所以,我以为,唐鉴极可能是策划刺杀陛下的幕后真凶。”
在场的其余二人,皆面露惊色。庄瑜瑾面露惊色,是因他不敢相信老好人唐鉴竟有胆量谋杀陛下;郭北面露惊色,则是因他早有此猜想,只是不敢在庄瑜瑾面前说出,不曾想崔巍竟这般大胆。
庄瑜瑾却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是或不是,找到证据再说吧。”言罢,便携着仆从回府去了。
崔巍瞥了郭北一眼,目光中略带鄙夷。郭北感受到了他鄙夷的目光,却装作没看到,依旧垂首而立。
赵府。
傅杨饮下一杯茶,觉茶味太涩,但没轻易在赵缵面前指出。
“我去刑部看过一个唐家的仆人,他是唐府门房的人。”傅杨叙述道,“我去时,听到他和牢友诉苦,说他和守着唐府其他几个门的仆人都没见过唐家父子出门,不知为何京中会有唐尚书畏罪潜逃的传言。”他看着低首饮茶的赵缵:“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唐尚书畏罪潜逃,可三司从未给唐尚书定过什么罪名。”赵缵道,“最可能,他是受人胁迫。”
“受人胁迫?”
“之前,我在花明楼前,见唐发被人跟踪。一介朝臣被人跟踪,那跟踪之人为的什么?十有**,是为了抓人的把柄。唐尚书怕是被人抓着了把柄,那手握他把柄的人,胁迫他离开朝堂。”
“若是如此,陛下不该对唐尚书的离开毫不知情。”傅杨道。
赵缵闻言,思量许久,终于,他面绽微笑:“那便把我们之前的两种推测结合一下。”
“他确实是畏罪潜逃,至于那‘罪’,是还没被定,但将被定的罪名。”徽瑶抚着案上的文书,“他性情怯懦,与胡爱众又无仇无怨,构陷他人的事情,他没必要做;刺杀我的事情,他不敢做。那么他畏罪潜逃,便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庄瑜瑾并不十分认可她的话:“唐尚书如是被人抓了把柄,被逼走的话,那抓他把柄的人,与他做出的条件交换应是,唐尚书离开朝堂,他便不将这把柄告知他人。这般,唐尚书应当光明正大地以自己年老为由请陛下放他归乡,而非现在这般走得不明不白。”
“那就说明,他还没与那个抓他把柄的人会过面。”徽瑶道,“大概是唐鉴已知自己被人抓了把柄,但不敢寻那个抓他把柄的人谈判,又怕自己罪名泄露,于是草草而走。”
庄瑜瑾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胡爱众还在为唐鉴书信之事发愁。
“胡御史。”郭北无端跑入。
“我都被革职查办了,还叫我‘胡御史’,真不是故意膈应我?”
郭北笑:“怎么会呢?我把那些话和庄侍郎说了,他好像不是很相信。”
“庄瑜瑾这个人,不论信还是不信,都要做出副不信的样子。”胡爱众道,“与其纠结庄瑜瑾信不信我们的话,不如想想,唐鉴通敌的书信,到底该如何处理?”
“陛下既已断定唐鉴是畏罪潜逃,我们若不交出书信,别哪天被治个包庇罪啊。”郭北道,“这信,就是个烫手山芋。”
“而我们若把这信交出去,唐鉴谋叛之事被证实,那么我们便可把千秋节刺杀陛下的罪名安到唐鉴头上,就说,唐鉴受楚贼指使,刺杀陛下,那我便得脱身了。”言至此处,胡爱众叹了口气:“可该如何把这信交出去呢?”
郭北眼珠滴溜一转:“勿忧,我有办法。”
次日下午,郭北带着御史台众僚友,去潭影寺祈福。
傅杨也在其列。他本不信鬼神,但不愿得罪郭北,所以随他来了。
进了潭影寺大殿,烧了香,拜了佛,几人转头欲走时,有一随行的仆人指着那尊佛像,叫道:“那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郭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那大佛嘴里衔着东西……”
傅杨顺着那仆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未见猫腻。他揉了揉眼睛,猛地眨了下眼,才见到那尊大佛嘴里衔着的轻薄的纸片。
郭北立即呼唤住持,令住持替他取下大佛嘴里衔着的纸片。住持依言做了。
郭北拿到纸片展开阅读后,面露惊色。众僚友见此,议论起那张纸片的内容。
“唐尚书!”郭北翻过纸片,使其写着字的那面正对众僚友,“这是唐尚书写给反贼章能的信!”
如火光爆裂,堂内爆出一片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