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云收拾好了行囊,换上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坐上了马车预备着出发。
“我儿果有大志。”齐氏笑得合不拢嘴。
郑玄云鄙夷地瞅了齐氏一眼,随后淡淡地对郑朗云说了句:“前路危急,弟弟保重。”
再后,便无下文。
“郎君快些去吧。”贺兰简对丈夫说道,“这等要事,可一刻都耽搁不得。”
郑朗云对贺兰简笑了笑,一句不说,驾马而去。
郑玄云凝视着弟弟远去的方向,嘴里一直喃喃地念着:“我不喜欢出风头……我也不在乎功名利禄……一点都不在乎……”
赵缵的县衙门口出现了潭州刺史的官印。
“这是一名侠士送来的官印。”小厮告诉他,“那名侠士还说,做好事不留名,但他愿意留下一个姓,他说他性山宗。”
山宗为崇……赵缵揭开官印外的红布,若有所思。
“居然是他。”夏子佩也猜出了送印者谁,“只是不知,这印是他向魏丰源索来的,还是偷来的。”
“魏刺史本就想拿着这方官印去向越州献礼,哪肯轻易交与民间侠士?”
“所以,这是他偷来的!”夏子佩微怒,“他好大的本事!以为我们需要他的官印吗!我虽非君子,却也知遵守道义,不取赃物!”言罢,他夺过赵缵手中的官印,举在空中要往地上砸去。
“魏丰源窃城,崇眺窃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赵缵道,“况且,这官印不是魏家之物,而是公家之物,我还没见过谁人损坏公家之物以示己志的。”
“官印可是至关重要之物,官印在我们手中,潭州的去向便掌握在我们手中。”左宵征也劝道,“勿要因小失大。”
夏子佩听了他们二人的话,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赵缵趁他手上松怠之时,轻轻地拿过官印。
“多谢侠士相助。”江堤边,郑朗云向崇眺作礼。
“谢谢你谢我。”崇眺咧着嘴,嬉皮笑脸的。
“应当说,我们二人志同道合,所以相助。”郑朗云笑道。
先前,郑朗云带着孝成公主的令牌来到潭州,夜宿客栈。半夜时候,听得窗外风敲绿竹声,心神忽悸,连忙从床上起身翻找行囊,却不见令牌的踪影。
郑朗云向来性急,见不到令牌,便翻箱倒柜地找,声势之大,竟惊动了客栈楼上楼下的一干人。掌柜的亦被惊动,上楼向郑朗云问情况,却遭受了郑朗云的斥责,好不委屈。
终于,一个年轻人找到郑朗云,告诉他,自己不仅知道令牌的下落,还知道小偷往何处去了,并扯上郑朗云的衣襟要带他去抓贼。
那名年轻人正是崇眺。
崇、郑二人来到了安静处。崇眺不急不缓地自衣袖中摸出令牌,得意洋洋地告诉郑朗云:“我就是偷了你令牌的贼。”
郑朗云气不打一处来:“你偷了我的令牌,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就以此为荣又如何?我也是个明白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你是孝成公主派来的。很不幸,魏丰源已经带上一家老小逃遁了——这是我从在县衙的朋友那儿打听来的——我也不想令魏丰源得逞,你也见识过我偷盗的本事了,不如我们二人联手去把魏丰源的官印偷来。”
“让我堂堂一官家公子去偷官印?”郑朗云似惊似怒。
崇眺又扯住郑朗云的袖子,强词夺理地说了好些话,竟把郑朗云说服了。
崇眺告诉郑朗云,他先前在潭州行游,看到魏丰源的车乃是紫帷车,且知魏丰源车驾行进的方向。
郑朗云于是换上粗布衣,在脚腕上绑了一包油,在魏丰源的必经之路上扫落叶。车夫见他挡在眼前,勒令他让开。郑朗云装出慌乱避让的样子,趁机踩下脚腕上绑着的纸包,任油汨汨流出。
魏家的马车一瞬间滑出数十米外。魏家人心惊。魏勋携着妹妹下车查看情况。魏夫人胆小,不敢在车上多留,也随着一双儿女下了马车。
郑朗云趁机对着街道大叫:“看!魏家的人在此!他们大难未死!”
魏勋连忙拉着妹妹与母亲躲进了草丛。魏丰源本欲驾车而去,顾虑妻与子,只得下车避匿。
崇眺便趁机拿走了魏丰源的官印。
想起当日的计谋,郑朗云仍沾沾自喜。
崇眺却又说:“可惜,我们叫来了百姓,倒没给魏家添多少堵。”
“魏家那双儿女都是有本事的人。”郑朗云笑道,“可我以为,以有本事的人打交道,才有意思。”
时值八月,风急天高,又逢湘潭雨季。
赵缵卷帘,对着连绵阴雨,与夏子佩说道:“阴雨连绵,只怕大江要发洪水了,快些派人去加固堤坝吧。”
“这么小的雨,怎会出现洪水?”夏子佩道。
“蚁穴虽小,也足以毁掉堤坝。”赵缵劝道。
左宵征也不赞同赵缵的话:“如今最要紧的事,难道不是阻止魏丰源献郡?何必在此时耗费民力、财力为一个不一定发生的洪水修固堤坝?”
“我有公务在身时,忙于公务,虽有案牍劳形,但也充实快乐;无公务在身时,独自一人局促一室之内无所事事,无所事事时便爱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多了心胸也狭隘了,心胸狭隘了脾气也变差了,以致对手下多出恶言。”赵缵道,“如今局势如此,民心不稳定,又未到农忙季节,给百姓找些事情做,他们总不会再为献郡之事胡思乱想。况且,修固堤坝,如果洪水爆发,我们有先见之明,可减少财力的损失;洪水今年未爆发,保不齐明年今日便爆发了,修固堤坝总是防患于未然。”
“单单是修固堤坝,我以为还不够。”夏子佩道,“江水、湘水、沅水有洞庭、云梦分流,修固堤坝不过扬汤止沸,疏浚河道才是釜底抽薪之举。”
“你所言极是。”赵缵对夏子佩笑道。
次日,赵缵先上奏朝廷,言说自己欲修固堤坝,请求朝廷拨款。另一边,他又给弟弟赵纫写信,希望能拿出家里的钱修固堤坝。
他的两名随从傍阴和随川对此表示不解,赵缵解释道:“朝廷贪污现象严重,钱送到潭州时,还能剩下多少?”
“郎主既知钱到了潭州剩不了多少,为何还上奏朝廷?届时,您打算向朝廷检举他们的贪污吗?”
“不,我何必检举?我势力不够,贸然检举高官得不偿失。”赵缵道,“但今上治官从严,总有一日,她会查出朝廷命官贪污之事,今日有我一举,来日他们便多了一条罪状,罪行也就判得更重一分。”
待赵纫将钱送到,赵缵就带上人马若干,到湘水边修固堤坝;同时又分派一批人前去疏浚河道。
为示自己勤勉之心,赵缵搭床在大坝边,与民同起同睡,百姓莫有不服。
他的行为惊动了邻县。邻县县官大多也深受启发修起堤坝的。
又过数十日,阴雨不但不止,反而雨势越来越大。粗浪翻滚里,江水水位渐渐抬升,但终究未漫出堤坝。
雨收云散的时候,赵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崇眺与郑朗云二人又想到了一条良计。
“我先前犯了一个错误。”郑朗云道道,“我也好,孝成公主也好,我们只想着借兵平息争端。可魏丰源为何至今不得出潭州?”
“因为百姓。”崇眺答道,“百姓们不愿崇眺献出潭州,百姓们不愿被宣氏统治,所以对魏丰源百般阻挠。”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借百姓之力?”郑朗云笑道,“把孔子当作阳虎,将他囚禁在匡国的可是匡国的百姓。”
于是,郑朗云、崇眺以及崇眺的游侠朋友们召集了数百名百姓围住了魏丰源的马车。
魏丰源见势大惊,暗骂总是百姓阻碍了他的路。
魏勋知道百姓围困住他们所为何事,于是掀帘说道:“我们的公印都留在官邸之中,我们拿什么去献郡?”
郑朗云手持令牌,走到魏勋身前:“你们可错了。对于你们这种卖国之贼,我们怎么会仅仅满足于让你不去献郡?”
魏勋还没明白郑朗云话里的意思,郑朗云先对崇眺带来的游侠说道:“我乃孝成公主派来的使者。你们把这群卖国的家伙抓入大牢里,听候发落!”
魏勋忙在车厢内找寻自己的武器,未果,先被崇眺的朋友们擒了住。
赵缵闻知魏家人被百姓所擒,如释重负。
在魏家人献郡和潭州洪水两件事情同时解决后的秋日,他驱车来到了巴陵郡,登上了岳阳楼。
他发轫时,初日照高林;到达岳阳楼下时,日忽忽其将暮。
彼时,正江涵秋影雁初飞。天清气朗,水波粼粼,烟波渺渺,萧瑟秋风初起,半黄绿树未老。时有飞鸟停栖在沙洲白色的芦苇里。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赵缵吟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心中悲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