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勋正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放下了箭。顾视左右,不见母亲的踪影,再仔细一看,却见母亲被几个小民押着。
“你们做什么!”他大喝着要搭起箭。
“那个人是魏丰源之妻!”领头人看到魏夫人的装扮,叫道。
魏勋恐射箭时一不留神射死了母亲,只得放下箭,走近母亲图计救她。但不过多时,他便迷失在暴民涌动的河流里。
“老人无辜,何必如此。”左宵征默念着。
“左宵征、魏勋二人与暴民周旋着,最终魏夫人倒是平安得归。可那群暴民仍旧留在魏府门口不肯离去。”傍阴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真是想不到,事情竟闹到了这般地步……”赵缵叹道。
“这左宵征在此事中的表现奇怪得很。”夏子佩道,“按你所说,魏勋是得了左宵征的消息才去购箭买弓,却又在魏勋射死百姓时劝说百姓一闹到底。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他劝魏勋不回魏府,是当真为魏勋着想。”赵缵猜测道,“只是,他见势头至此,觉这是一个阻挠魏丰源的好时机,所以见机行事了一回。”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外头那帮乱民见夜幕深沉,索性盘坐在了石阶上。领头的人好像已与他们商量好了,留着一百人守夜,其余人以衣为褥、欹石而枕在府前睡下,每过一个时辰便换一批人守夜。”
“无事,不过一百余人,我一人对付他们足矣。”魏勋手里拿着弓箭。
“你还想把事情闹大!”魏丰源恨铁不成钢,“原本,我偷偷地带着官印离开便是了,这帮人却一批接一批地过来,把事情越闹越大。我待左宵征不薄,他何故负我!”
魏丰源有一嫡女,名魏娉,出嫁七年有余,因与丈夫感情不和回了娘家。此时,她正与魏勋并肩站在魏丰源身侧,听得父亲这番话,她莞尔而笑,计上心来。
夜半三更。好风如水。
魏府内外的人,大多已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惊醒他们的,是冲天的火光。
最先看见火光的,是恰在守夜的几个小民。他们一见到火光,失了分寸的失分寸,乱喊乱叫的乱喊乱叫,还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
不过多时,魏府内外的人纷纷醒来,或被火光照醒,或被惊恐的人的喊叫声闹醒。
魏丰源彼时正宿于魏夫人房中。魏夫人先于魏丰源醒来,见外头火势熊熊,大叫一声,赶紧往魏丰源怀里靠。魏丰源渐渐睁眼,在心里暗说女人就是大惊小怪。
独宿闺阁的刘娘子听到动静,披上外衣要去查看火势的来源。在庭院的走廊上,她与魏勋不期而遇。
“你去做什么?”魏勋先开口问刘娘子。
“回郎君的话,妾身去看火势的来源。”
“还看什么火势来源!救火去啊!”魏勋急道。
“救什么火?”树后传来一阵恼怒的人声。随后,声音的主人走出树阴,任火光照出她的身影——正是魏丰源的长女魏娉。
“这把火是我放的,行李我已整理好放在偏门的马车上了,快带着父亲母亲离开吧。”魏娉简明地对哥哥说道。
次日清晨,潭州的众人就得到了魏府被火烧毁的消息。
据闻,是怒不可遏的民众一同火烧的魏府。
据闻,魏府已成一片焦墟,当时奢侈今何处。
据闻,魏家上下数十口人不知所踪。大概是在火灾中被烧为灰烬了吧。
据闻,……
魏勋掀开马车的车帘,拊掌而笑:“我的好妹妹,你这招可真狠。放一把火造成动乱,使我们得以脱身。”
“那是自然。”魏娉毫不推脱地接受了哥哥赞扬的话。
“只是,若有下次,必得与我们事先商量一下。一着不慎,便是玩火**啊。”
“你以为我不想事先与你们商量吗?可父亲……他性格怯懦多疑暂且不说,他最厌恶女子插手政事。我若与他商量,他哪会听我的话?倒不如来个先斩后奏。”
魏丰源听着女儿这番讥讽自己的话,自知理亏,便悯默不语。
魏夫人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只是可怜了魏家那几个老仆从,在大火里被活活烧死……”
“大势当头,牺牲了几个仆从又算什么?”魏娉劝慰道,“况且,待父亲去到楚越归顺了楚王,仆从豪宅自是应有尽有。”
话虽如此,魏夫人依旧闭起眼睛,默念着什么话。魏家兄妹知母亲性格如此,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边,魏丰源一家已乘上马车预备着离京。另一边,无涯却才收到信件。
“魏丰源想着要献郡?”无涯放下信件,一声长叹:“此事若当真,潭州如今怕是乱成一团了。”
“那当如何?”站在无涯身侧的侍女斜枝问她。
“出兵,不宜迟。”无涯当机立断。
“公主慎行!如今尚在国丧期间,出兵不合礼法。”
“可国丧期间动干戈,和献郡卖国,后者罪责更甚!”
无涯既做出了这一决断,当日下午,便决定动身去说服节度使发兵潭州。
走至街道的拐角处,郑玄云、郑朗云兄弟二人携手自墙边而出。
“见过公主。”郑玄云尴尬地笑了笑。
无涯瞥了他一眼,不欲多做理会。
“不巧呢!不巧!很是不巧!”郑朗云扯过郑玄云的衣袖,“孝成公主,我们兄弟二人愿意做和平使者,去说服潭州的魏刺史留守潭州。”
郑玄云怫然甩袖,闷闷地说:“不,我不愿……”
“一个说愿,一个说不愿。看来你们兄弟二人主意不一致了。”无涯似笑非笑,“那你们先商榷一番,何时主意一致了,再来向我请命吧。”
“我大哥意志坚定得很!”郑朗云大声道,“只是他见到金枝玉叶的公主后为公主的威仪所慑。”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相信他有面见魏丰源的胆量?”无涯不冷不热。
郑玄云向郑朗云摇了摇头。
“还有。”无涯又道,“你们两个,是如何得知魏刺史献州一事异己我在此事上的计划?”
郑玄云低下了头。郑朗云答道:“今晨,我与大哥去公主府上寻你,在你的书房门口听到了。”
“下次记得让侍女通报一声。”无涯提步离去。
“是大哥怕打扰……”郑朗云还欲说下去,郑玄云再次扯住他的袖子以示阻拦。
“你在想什么,大哥!”郑朗云微怒,“在家里的时候你说得多好哇,有条有理的,怎么到了公主面前就……”
“我信口胡说的话,你竟当了真!”郑玄云似乎比郑朗云还要愤怒,“你怎么不想想,朝中有多少贤才,潭州又有多少贤才?遇上这种事情,他们还未说什么做什么,我又凭什么来凑热闹?”
“何为凑热闹?众人勠力同心,共护河山,怎么到了你口中,却成了‘凑热闹’?”
“你眼中的‘共护河山’,在他们眼里却是出头鸟争功!”
“罢了罢了。”郑朗云对大哥很是失望,“你性情怯懦,不愿前往,我理解你。我便独自一人去向孝成公主请命。”言罢,他大摇大摆地离了去。
郑玄云心觉怅然若失,嘴上仍念念着:“不行……不可以……”
傍晚时候,郑朗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郑府。
“孝成公主发兵潭州的提议不为州官所纳,她最终采纳了我的建议,允许我去会见潭州刺史。”郑朗云向他的妻子贺兰简宣告道。
郑玄云之妻卢懿德站在窗边,听到了这番话,瞅了瞅屋内的郑玄云后,静静地合上了窗。
“你关上了窗,我依然听得见他们的话。”郑玄云告诉她。
卢懿德再把手放到了窗棂上,一时竟开关两难。
“你说,我应该过去吗?”郑玄云作出不经意的口气问道。
“啊……夫君往哪儿去,就算去到天涯海角,妾身也必定相随不离。”卢懿德道。
“我没问你相随不相随的!”郑玄云微怒,“我问你,我应不应该去……”
“那便去吧。老夫人也说过,希望夫君到潭州去……”卢懿德言未毕,先见郑玄云怫然而起:“你别一口一个老夫人说过什么,你自己怎么想的,你告诉我。”
“妾身相信郎君,支持郎君的一切选择。”卢懿德重申道,“妾身愿意一生跟从郎君。但如此事宜,妾身着实无法为郎君做主。”
“没法做主,没法做主,我可何时让你做我的主了?”郑玄云摇了摇头,迈着大步子愤怒而去。
卢懿德听到,他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与你说话,真是累。”
赵缵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我是魏刺史的主簿左宵征。”左宵征向县衙门口的捕快自报姓名,“我求见赵县令。”
赵缵闻知此事,立刻出门相迎。
“我有事相告。”左宵征开门见山,“此事十分重要。我从百姓口中得知,先前去魏府大闹的民众是被你引过去的,思前想后,终觉把这事情告诉你最为合适。”
赵缵做出一副静候下文的样子。
“魏刺史,我知道他的下落。他没有被那把火烧死!他带着一家老小去投靠宣氏了。”
“从何得知?”
“我在魏府门口发现了这个。”左宵征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方砚台,“魏家书房里的文墨全不见了踪影,魏家的马车也不见踪影。”
赵缵接过砚台:“或许,是魏家的仆从趁火打劫,又怕被追究,于是带着财物驾着马车跑了。”
“不,火光之中,下人逃命还来不及,谁顾得上这些财物?”
“所以,你猜测火灾是魏刺史的金蝉脱壳之计?”
“只恐魏丰源金蝉脱壳了,景国国土难保。”左宵征道,“可惜,我竟不知,魏刺史究竟往哪个方向跑去了……”
“与其追逐魏刺史的踪迹,倒不如此时出面主持潭州的大局。”赵缵笑道,“魏刺史若出逃,潭州便无州官,正是易被乘虚而入的时候。我们不如此时出面主持大局,待事毕,再效冼夫人故事。”
左宵征思索了片刻,终谓为信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赵缵取来笔墨,先以张怀予的名义给潭州各地官员送信,告诫他们各守其土,严于律己。再以左宵征的名义向百姓发出告示,假称献城之事已因魏丰源的下落不明而作罢,以宽民心。
左宵征仔细审查了信件,未觉不妥,让赵缵快些命人将信送出。
言罢,他猛地拍了下桌子:“不,官印在魏丰源手上……”
“官印大火过后下落不明。”赵缵神色镇静。言罢,他取过案上的官印,盖在了信件的落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