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行程隐秘,便专拣那偏僻小路蜿蜒而行。
待到夜幕,如同一床从天际狠狠砸落的巨大黑色绸缎,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大地。
四周瞬间被静谧吞噬,唯有此起彼伏的虫鸣与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
燃起篝火,干燥的树枝在火焰中噼里啪啦地炸裂,溅射出点点火星。
他们围着火堆顺势而坐。
地上铺着的毯子,已沾染了些许草屑与泥土,散发着独属于荒野的气息。
裴明辞也坐在毯子上。
她神色坦然。
可那周身的气场却让人觉得她应该永远坐在高位,永远高高在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着,与地面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姚濯平与叶隼恪以前行军途中,条件艰苦,吃食自然简单得很。
粗面饼子就着清水,便是一顿餐食,他二人也都习以为常。
叶隼恪已然换回了女装,一袭利落的劲装穿在身上,反倒透着几分英气。
她面容清秀,带着几分坚毅果敢之色,眉眼间的锐气丝毫不输旁人。
她瞧着裴明辞白净的皮肤。
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去打些野味,怎么也得让裴小姐吃顿好的,又不是真的行军。”
说罢,扭头看向小翠“裴小姐就交给你了,千万照顾好了。”
看这叶隼恪这般殷勤,小翠顿感自己的 “地位” 岌岌可危。
刚把小花弄走了,又来一个!
她面露不悦“不用你交代,我自会照料周全。”
姚濯平坐在一旁,瞧着着叶隼恪那股子热络劲儿。
看向她的眼神中分明写着,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狗腿。
叶隼恪也不恼,索性大步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走,一块儿去。别在这儿愣着了,多个人多份力,打来的猎物也有你的份儿,就当是给你改善伙食了。”
姚濯平想要甩开叶隼恪的手,闷声闷气回道“你讨好你自己的新上司,别带着我。”
叶隼恪哪肯罢休,手上的劲儿又大了几分,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就走“哎呀,别磨蹭了,一起去,一起去。”
姚濯平拗不过,只能任由她拉着,嘴里还嘟囔着。
两人身影渐渐没入了夜色之中。
于是,篝火旁就只剩下宿远封,亲信,裴明辞,小翠。
亲信双臂环抱在胸前,静静倚靠在树上。
小翠凑近裴明辞,神色略显凝重“主上,如今叛军与征东军已然陷入僵持局面,双方互不相让。”
“咱们下一个落脚之地安城,听闻那位公主此刻正在安城之中逗留。”
裴明辞微微挑眉。
亲信眉头皱成一个 “川” 字“公主跑到那儿去做什么?”
小翠道“坊间传那公主对征东将军痴迷至极,定是为了他去的。”
裴明辞轻嗤“真的喜欢吗?”
小翠道“传闻说这公主荒淫无比,最近瞧上了征东将军,成天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要把人弄到手,怕也是弄到手便不要了”
宿远封听着这些劲爆得仿若惊雷的八卦,心里直发怵。
若一只受惊的小鹌鹑,缩了缩脖子。
这些事儿他能听吗!
突然,众人的声音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戛然而止。
宿远封一脸茫然。
怎么了?怎么了?
心脏突地砰砰直跳,要跳出嗓子眼儿。
周围的静谧变得愈发诡异。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窥视着他们,。
夜色愈发阴森可怖。
小翠和亲信神情瞬间冷凝。
小翠右手迅速搭在腰间,抽出软剑,眼神如鹰般锐利。
亲信手紧握着剑柄,表情冷峻,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二人一左一右,迅速将裴明辞护在中间。
裴明辞端坐在篝火旁,神色未改。
宿远封心头 “咯噔” 一声,瞬间察觉出不对劲儿。
他脚步慌乱地挪到了裴明辞身旁。
而后蹲在她身侧,双手紧紧揪住衣角。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暗杀吧。
裴明辞声线不带一丝温度“杀干净些,不要扰了稍后用膳的兴致。”
小翠与亲信齐声应和“是!”
一道寒芒若流星赶月,破空呼啸而来。
小翠反应神速,手中软剑刹那击出,寒光一闪,精准地将来袭剑羽击落在地。
金属碰撞之声敲响了战鼓。
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纵横。
小翠,亲信配合得天衣无缝。
以裴明辞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仿若铸就了一道铜墙铁壁。
血光未溅分毫,敌人难近半步。
宿远封瞧得眼花缭乱,双腿发软,低下头,蜷缩在裴明辞身旁,瑟瑟发抖。
不一会,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他艰难地抬眸望去,只见有人在空中辗转腾挪。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古代的武功竟如此厉害!
不多时,叶隼恪与姚濯平匆匆赶回。
彼时,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区域。
裴明辞身处其间,身上未沾染丝毫血污,一袭衣衫整洁如初。
光影摇曳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鲜血在泥土中蜿蜒,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武器散落一地,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小翠与亲信持刀而立,身姿挺拔。
姚濯平心急如焚,刚欲开口问询裴明辞安危,
叶隼恪抢先一步,几步跨到裴明辞身前,目光满是关切,“裴小姐,您可有恙?”
裴明辞神色淡然,“无事。”
小翠下巴微微扬起,“有我等在,主上自然安康。”
姚濯平眉梢轻轻一挑,他本就不是个忸怩作态、藏着掖着的人。
此刻看着 “叶隼恪” 在裴明辞面前这般殷勤,再对比往昔对待自己时的情形。
他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调侃的弧度“哟,叶隼恪,我当你上司那会儿,怎不见你这般用心?如今倒好,在裴小姐面前这般殷勤。”
叶隼恪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措手不及。
白皙的面庞瞬间泛起一抹红晕,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裴明辞。
下一瞬,又似是为了找回些颜面,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姚濯平一眼。
却又因当着裴明辞的面,不好发作太过,只能干瞪眼,没说出半个字来。
姚濯平瞧她这般模样,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爽朗的笑声顿时打破了周遭略显沉闷的空气。
“瞧裴小姐这模样,自是无碍,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你就别瞎担心了”
言罢,又转过头,对着小翠与亲信拱手道“二位这武功可真是了得,改日定当切磋切磋。”
小翠神色冷冽“我等功夫,只为护主,不做他用。”
没想到,裴明辞身边之人,皆是这般又冷又傲,却又忠心耿耿。
姚濯平一贯敬佩忠心之人。
也不勉强,目光落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
他蹲下身子,微微眯起双眸,目光如炬,触摸尸体虎口,又仔细端详其手中兵器。
片刻后,站起身来,沉声道“皆是征东军。我等行程隐秘,究竟是如何泄露?”
说罢,目光仿若利剑,直直刺向宿远封,眼中透着审视与狐疑。
宿远封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懵了“不是我!我如今失忆,又怎会传信?”
“你不能对我有偏见啊,你别冤枉好人,这样做对我也没好处。”
姚濯平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莫不是你不愿裴小姐与我等合作,怕裴小姐离开山寨,脱离你的掌控?”
他语气冰冷,仿佛已经认定宿远封就是罪魁祸首。
宿远封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怎么敢控制裴明辞?
谁敢控制裴明辞?
太瞧得起他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梗着脖子,提高了音量反驳道
“不是我,我肯定不会想控制夫人,裴夫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凭什么说是我?你们军队的人肯定也有人知道,你怎么不怀疑你们自己?”
姚濯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那些可都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怎么可能背叛他。
裴明辞开口“也有可能。人要有警惕心,不可全信。你重新给军队更新更换一下路线,互相之间严加看管。我们这边也更换路线。”
声音平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叶隼恪听了裴明辞的话,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有可能,我们那边有很多人知道。”
姚濯平看两人都这般表态,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顿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姚濯平内心茫然,半响回不过神。
叶隼恪则迅速地在野外用捡来的木头架起烧烤架,动作娴熟流畅,一看便是经常在外风餐露宿、应对自如之人。
那些打猎得来的食物已经处理好了,她便直接燃起了篝火,开始给裴明辞烤制。
火焰在架下欢快地跳跃,她时不时地翻转着食物,确保受热均匀,油脂滴落在火上,发出 “滋滋” 的诱人声响。
初春的夜晚,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寒意,顺着人的脖颈、袖口往里钻,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姚濯平强压下内心的波澜,迅速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纸笔。
快速写下几行字,字迹虽略显潦草却表意清晰。
随后,他仔细地把信纸卷好,用一根细麻绳绑在信鸽腿上,双手用力向上一扬,放飞了信鸽。
那信鸽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迅猛地拍打着翅膀,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放完信鸽,姚濯平仰头望向夜空,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烦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掏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咕咚咕咚” 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
他走向裴明辞,在她旁边坐下,目光中满是探寻“裴小姐,就不担心是你的人出了差错?”
裴明辞淡然道“绝无可能。”
她虽不相信他们,但她相信自己的布局。
姚濯平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竟如此自信?
此时,叶隼恪烤好了一块滋滋冒油的烤肉,用叶子包着,小心递给裴明辞。
裴明辞接过。
她享受美食时,表情依旧清冷。
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轻轻咀嚼,慢慢咽下。
叶隼恪终于松了口气。
她其实觉得吃烤肉也委屈了裴明辞。
裴明辞应该吃些什么,具体她不清楚,但她觉得应该是最精细的,最贵的。
最好再摆张最贵的桌子,最贵的椅子,再上一套最贵的茶具。
这才勉勉强强不算委屈了裴明辞。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
她眯着眼,感觉自己被姚濯平念叨的,好像真变得狗腿了几分。
她以前也不是这么狗腿的人啊。
为什么她却觉得裴明辞不能受一点委屈,应该一直尊贵着呢。
太奇怪,太奇怪。
太过奇怪就不想了。
从心而为就可。
叶隼恪神色松缓,继续专注的烤着肉,心里琢磨着怎么让烤肉更好吃。
宿远封坐在一旁,闻着那诱人的香气,腹中早已咕噜作响。
他放下手中正啃着的干巴巴的饼,眼巴巴地看着裴明辞手中的烤肉,手不自觉地伸向烧烤架,也想吃上一口。
姚濯平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掉宿远封伸过来的手,讽刺“想吃自己去抓,你不是功夫很好吗?”
那眼神,仿若看着一只令人厌恶的臭虫,满是嫌弃。
宿远封被他的眼神看的一脸委屈。
他哪有什么功夫。
而且原主欠下的债,凭什么让他承担。
他眼巴巴地看了看裴明辞,
裴明辞仿若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或是压根不想理会,一个眼神都没有。
宿远封只能愤愤地跑去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烤肉香味,继续啃那干巴巴的饼,
他可太惨了。
正郁闷间。
“过来”
宿远封耳朵陡然竖起。
待看清是裴明辞在唤他,他随即脸上绽放出一抹惊喜。
下一秒,他若一只欢快的小狗,立刻颠儿颠儿地跑了过去,脚步轻快得差点绊倒自己。
那股子急切劲儿,仿佛生怕裴明辞等得不耐烦。
裴明辞微微侧头,看向小翠“拿一个匕首。”
小翠迅速地从马车中拿出一个匕首,双手呈上。
匕首鞘身刻着繁复的暗纹,在微光下仿若流淌着神秘的光,幽光流转,透着几分冷冽。
裴明辞接过匕首,扔给宿远封。
宿远封接住后,双手捧着匕首,眼皮子一跳,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裴明辞发出清冷刺骨的声音“你去狩猎。”
宿远封瞬间就慌了神,连连摆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啊,不用了,我吃这个饼就行。”
说着,还将手中那可怜的半块饼举了举,试图表明自己的决心。
裴明辞眉一挑,“小翠。”
小翠身形一闪,瞬间将宿远封手中的饼夺了去。
宿远封望着那仅剩两口的饼被夺走,欲哭无泪。
裴明辞眼神直直地看向他,声音愈发严厉“不带猎物,不许回来。”
宿远封被裴明辞吓得一个激灵,随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墨黑的苍穹之上,不见半颗星辰闪烁,月亮也隐没了身形,吝啬地不肯洒下一丝光亮。
林子里,黑暗仿若有了实质,如黏稠的墨汁肆意流淌,吞噬着一切。
高大的树木在这黑暗中化作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兽轮廓,影影绰绰,阴森可怖。
灌木丛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若鬼魅在低语,让人胆战心惊。
他双腿发软,每迈出一步都摇摇晃晃,仿若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声音带着哭腔,“我失忆了,不会了……”
裴明辞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这副身子骨,从前习过武,自行摸索,很快就能恢复。”
姚濯平和叶隼恪满是惊讶地望向宿远封。
他们起初只当宿远封随口胡诌出失忆的借口,没承想,竟真有其事。
宿远封慌乱的眼神匆匆投向亲信。
裴明辞加重语气“你自己去。”
瞬间斩断了宿远封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叶隼恪忙不迭地再次将烤好的肉递到裴明辞面前。
姚濯平性急,在一旁不耐烦吼“别墨迹了,快去!”
声若洪钟,在这静谧的山林中惊得树枝乱颤,更是把宿远封吓得一个激灵。
宿远封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地朝林子挪步。
一来,他生怕暗处突然蹿出刺客,这黑灯瞎火的,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二来,他更怕自己这一走,裴明辞等人便弃他而去,把他孤零零地扔在这荒郊野岭,真要是那样,他可就彻底没救了。
等宿远封离开后,姚濯平凑近裴明辞,问道“宿远封失忆了?怎么失忆的?”
裴明辞神色平静,答道“发烧以后得了病。”
姚濯平听闻,缓缓转过头,凝视着那燃烧跳动的火焰,仿若陷入了沉思。
良久,喃喃自语道“报应啊”
叶隼恪犹豫了一下,道“就这样让他孤身走了吗?如果他出了什么事,管家那边怎么交代?”
姚濯平冷哼一声,直言不讳“死了更好,你直接跟我们合作吧。”
裴明辞神情淡定依旧,摇了摇头“死不了。”
叶隼恪继续手脚麻利地将调料调好,递给裴明辞。
裴明辞接过,尝了一口,随即眉轻皱,面露不悦“肉老了。”
裴明辞作势欲将手中的肉扔掉。
姚濯平眼疾手快,赶忙阻拦“别扔了,别浪费食物。”
他边说边伸手去接。
拿过裴明辞手中的肉就要往嘴里送。
还没等他吃到嘴里,叶隼恪眼明手快,抬手一挥,肉便 “啪” 的一声掉到地上
姚濯平见状,顿时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吼道“你干什么?”
行军打仗的时候,条件艰苦,莫说这喷香的烤肉,就连粗硬的干粮都时常短缺,能有口热乎的吃食简直是奢望。
如今看食物被浪费,他心中的怒火更是蹭蹭直冒。
叶隼恪却丝毫不惧他的怒火,直视着姚濯平,“谁允许你如此冒犯裴小姐?”
姚濯平被她这么一怼,先是一愣,若脑袋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他顿觉脸上一阵发烫,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与裴明辞相处实在太过自然,平日里并肩作战,让他不知不觉就模糊了界限。
全然忘了男女大防这档子事儿。
此刻被叶隼恪点明,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明辞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