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破,几人稍作整顿,便准备启程赶路。
叶隼恪快步走近裴明辞,“裴小姐,宿远封至今未归。”
“真是废物”亲信剑眉微蹙,“主上,可要去寻他?”
裴明辞道:“嗯。”
言罢,她跨上马车,动作干净,马车帷幔被风扬起,遮掩她周身散发的寒气。
宿远封就在不远处,依靠着高树。
衣衫略显凌乱,发丝松散,手中紧攥匕首,刀柄满是手心沁出的汗水。
他昨夜本强撑困意,终不敌疲惫潮水,沉沉睡去。
此刻被亲信寻到,他眼中满是惊惶,手脚并用狼狈起身。
亲信毫不留情,手猛地一伸,将他如拎雏鸡般提起,
待拖到马车前,宿远封被重重扔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宿远封踉跄站起,慌乱拍去尘土,有些心虚的偷偷瞧着马车。
还未及开口。
车帘被掀起一角。
裴明辞看着他,语气淡漠“你自己去骑马。”
言罢,小翠利落地将帘子拉上,斩断一切求情的可能。
宿远封话语瞬间被阻断。
他满心委屈,眼眶泛红,可眼前是遮住一切的帘子。
他只得迈着睡麻了的双腿,走向马匹。
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缰绳。
他虽然看电视剧的时候看别人骑的轻松,但真正自己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手脚并用,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总算爬到了马背上。
刚勉勉强强坐稳,还未及松口气,那匹马突然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疯狂地来回奔突。
宿远封吓得脸色惨白,死的抓住叫声马上的缰绳,口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救命啊!”
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引得众人侧目,场面一片混乱。
马车之内。
小翠抬眸望向裴明辞。
她平日里本是个寡言的性子,可一想到昨日裴明辞与叶隼恪畅聊时的欢快场景,犹豫再三,还是张了口。
“主上,为何这般历练他?”
裴明辞斜靠在柔软的车壁上,
闻言,她眼帘轻抬,睨了她一眼,
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用他压一压小花的性子。”
小翠见裴明辞回应了自己,心中一喜,直言道:“就凭他?如此怯懦之人,能压住小花的性子?”
话语直白,毫不留情,显是对宿远封极为不满。
裴明辞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若有若无弧度,“且看着吧。”
小翠轻轻叹了口气“有主上的调教肯定可以,但是他也不值得您费这么多心思。”
她真心觉得宿远封不值得裴明辞为他费心思。
“只有他可以。”
小翠见裴明辞不欲多言,便很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追问。
能与裴明辞这般交谈几句,于他而言,心中已满是欣喜。
她坐在一旁,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片刻之后,裴明辞素手轻抬,掀开车帘。
车外,宿远封正狼狈地骑在马上,那马儿疯狂嘶鸣,四蹄乱蹬,狂奔不止。
宿远封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揪住缰绳,身体随着马儿的颠簸剧烈摇晃,嘴里发出阵阵嗷嗷的惨叫。
姚濯平驱马靠近裴明辞,看着宿远封狼狈的模样,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调侃道:“你折磨他呢,还是折磨我们的耳朵呢?”
裴明辞坐在车内,闻声轻轻一笑,“你要是看不过去,你去教教他。”
姚濯平撇撇嘴,像嫌弃沾染污垢之物,连忙摆手“我才不费这劲儿呢,他可不值得。”
裴明辞放下车帘,悠悠地留下句“既如此,你便继续受着吧。”
姚濯平:好极了。
日暮西垂,夜幕降临,四下里一片漆黑。
一行人停下歇息。
宿远封累瘫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滑落脸颊。
幸亏裴明辞白日未让他继续狩猎,否则,他怕是真要累死。
此刻,他手捧干巴巴面饼,却像捧着珍馐美味,狼吞虎咽,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
宿远封本想寻角落睡一觉,再寻思摆脱困境之法,可身子太过疲惫,头刚一沾地,便直接睡死过去。
原本,他打算稍作休息,赶紧去现代找妹妹商量一下对策,他被折磨得实在坚持不住了。
可谁知,疲惫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直接沉沉睡去。
未几,他被人粗暴叫醒。
亲信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冷冷道:“去狩猎,我在旁看着。”
有亲信守着他也不想去了,他的腿太酸了。
宿远封揉着酸痛无比的双腿,满心不情愿,嘟囔道:“不想去,累死了,我腿疼得厉害。”
他眼神中满是哀求不自觉看向裴明辞,希望能得到一丝怜悯。
亲信眼里只有主上命令,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不减,直接把他提溜走。
姚濯平双手抱胸,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这宿远封,失忆之后,性格变得胆小怯懦,曾经的武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直接一刀杀了宿远封,可是若直接杀,一来不符合他自幼所接受的教育理念,若做趁人之危之事,他与恶匪何异。
二来宿远封身为裴明辞的丈夫,是裴明辞同意带他同行,若贸然动手,裴明辞必然不好交代。
可若是不杀,想起那些因他而蒙难的兄弟,想起兄弟们母亲长辈们泪眼悲痛却并不谴责他一句。
心中愧疚愈发汹涌,几乎将他淹没。
两相权衡,他只能看着眼前之人被折腾,以此来宣泄心中的郁闷。
姚濯平手持酒壶,向裴明辞递过酒壶,道:“裴小姐,尝尝我们东周的酒,烈得很。”
裴明辞微微挑眉,细长的睫毛若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没有立刻回应。
小翠一直候在裴明辞身旁,见此,双手递上一只精美的白玉杯。
裴明辞接过杯子,才手轻抬,示意斟酒,淡声道:“少许即可。”
姚濯平依言倾斜酒壶。
那酒液若一道,金色的细线,汩汩流入白玉杯中。
不多时,竟将这一杯都倒满了,酒液微微荡漾,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裴明辞微微仰头,轻抿一口。
酒水入喉,辛辣之感瞬间在舌尖散开。
烈酒的劲道是真大,不多时,便让她冷白的面庞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恰似万物萧瑟的寒冬腊月一枝春日桃花竟傲然破雪而出,灼灼盛开。
极为罕见的。
姚濯平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只觉此刻裴明辞模样新奇无比,
见裴明辞只尝了一口,哪肯罢休,他起哄:“裴小姐,全喝了,全喝了,这才够痛快!”
叶隼恪在旁瞧见,不禁皱了皱眉,劝道:“这东周的酒太烈了,喝一点点就行。”
可姚濯平似被酒劲冲昏了头脑,仍不依不饶地继续起哄。
裴明辞神色淡淡,睨他一眼,极为慵懒又极具压迫感,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冷傲。
那被烈酒润泽过的薄唇间,轻轻逸出两字:“聒噪。”
姚濯平身形一顿。
只觉心口仿若遭一记重锤,心脏骤然收紧。
一阵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全身,那冲击直捣天灵,令他瞬间恍惚。
他再次笑嘻嘻地又给裴明辞满上酒,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柔和“喝点儿酒,暖身子,为你好。”
醉意朦胧的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讨好,几分亲昵。
叶隼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与姚濯平熟识。
平日里姚濯平也是个洒脱随性之人,可姚濯平论家世到底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除了长辈还没人敢驳他面子。
如今被人呵斥居然还能再次扬起笑脸,着实让人有些惊讶。
想来,定是这酒意上头了。
姚濯平与裴明辞相处时日渐多,他发觉裴明辞全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端庄贤淑,反而言辞犀利,说话直戳要害,毫无情面可讲。
然而,姚濯平却未感冒犯,
他倒觉得这般真性情很好。
总好过太善良,被别人欺负了。
裴明辞能如此毫无保留地展露本真,想必是在长久的相处中,已将他视作推心置腹的知己。
思及过往,二人缘分着实匪浅。
命运的红线有灵,早在不经意间,便相互交错、紧紧缠绕。
曾几何时,他深陷绝境,是裴明辞不顾生死出手搭救,而后,裴明辞身陷险境,他倾力回援。
他与裴明辞之间,一桩桩、一件件事错综复杂,难解难分。
况且,他还知晓裴明辞那隐匿于岁月的过往。
这份隐秘的知悉,恰似命运额外赋予的羁绊,让他们之间的牵连愈发深切。
如今二人又将携手共图大业。
前方征途,迷雾蔽日,险象环生,命运的纠葛早已千丝万缕。
他们被命运的死死拴在了一起,于岁月的罅隙间,根须交错,茎叶缠绕,难解难分。
恰似天定的命数,再无分离之可能。
姚濯平盘腿坐在篝火旁,他这般想着,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看向静坐一旁的裴明辞。
火光映照在她脸上,为她面容添了几分暖意,不再让人感觉那般遥不可及。
眉似秋霜含烟,双眸深邃,幽黑似无尽夜空,寒星闪烁,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从下颌蜿蜒至肩头。
幽微的暗香,悄然萦绕,被烈酒的馥郁气息一烘,竟无端生出几分勾魂摄魄的韵致。
姚濯平鼻翼轻动,刹那间,便敏锐捕捉到这股香气的来处——正是身旁的裴明辞。
体香,是一场隐秘而旖旎的私藏。
香汤沐身、熏香染衣,长此以往,香气渗进肌理与衣物纤维,藏着一人的情思与心思,旁人贸然窥探近乎僭越 。
这般念头闪过,姚濯平才恍然惊觉,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逾矩。
许是那熊熊燃烧的篝火,烘烤得周身滚烫,又或是杯中的热酒,后劲悄然上头。
他喉头猛地一紧。
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夜幕,肆意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暖黄光影,双颊悄然洇开一抹浅绯,透着醉人的色泽,眼神也笼上一层朦胧的迷离。
恰似被这夜色与暗香迷醉了心智 ,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梦是真。
他微微仰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酒壶,喉结上下滚动,一大口酒被猛地灌下。
辛辣的酒液好似裹挟着烈烈炎火,沿着喉管直坠而下,瞬间点燃了五脏六腑,体内的燥热如燎原之火,汹涌蔓延。
他只当是篝火的热浪太过灼人,才让自己这般热意难耐,下意识地轻扯领口,额间也沁出细密汗珠。
却莫名的不敢再看向旁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