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立为皇后。当晚皇宫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俞瑾怀早年被赐居于皇城,住所离皇帝的寝宫极近,即使不出门,也能听见那处的丝竹响乐笙歌不绝。俞瑾怀料想今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了,于是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黑衣,向一处偏远的宫殿走去。
坤宁殿的一处后苑门口,一位年过三十的素衣宫女面色焦慌地等待着。不多时,俞瑾怀从夜色中来,他确定四处无人后,同那宫女进了屋。
“先生,我儿,不是,圣上他……”门还未关,那少妇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俞瑾怀摆摆手示意她无需担心,“圣上无恙,诸事顺利。”
“你之前不是说,他很抗拒太后指定的郭氏,怎么突然间就同意了,莫不是受了胁迫?”李氏,也就是赵祯的生母仍是满脸忧色。
“许是他自己想开了吧。”俞瑾怀蹙眉,不愿多讲,“您准备的礼物我也以自己的名义送了,圣上很是欢喜。”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李氏舒了口气。
俞瑾怀却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将血统罕见的白色战马同李氏绣的龙凤翔游日月同霁的囊袋一同送给赵祯时,赵祯脸色复杂的表情。他似是欢愉又含愁苦,最后只是郑重其事地系在腰间,眸色沉沉,“既是夫子送的,朕自当珍惜,纵然百年之后,也一同入陵。”
之后,俞瑾怀又和李氏说了些赵祯的近况,稍稍叮嘱后,便早早离去。在回去的路上,他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他生于华阳之壤,梁岷之域,世称巴人。族姓为姬,乃黄帝高阳之支庶,因袭先人一点异禀,不得已隐居避世。后其母受李氏先父恩惠,为报恩令自己寻得李氏之子,辅之继承大统。
却不想,这一报恩,竟把五年的光阴都搭了进去,来日漫漫,归期无期。
不知不觉,人已至院子门口。俞瑾怀缓步上前,发现房中烛光摇曳,人影清晰。他心中不安,闪身而至,一把推开屋门,却见赵祯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喜服,惊为天人,只是脸色愠怒,龙颜不悦。
俞瑾怀晃了晃神,连礼都忘了行,只是讶异道,“圣上,怎么在这?”
“怎么,朕不能来吗,还是说,朕来的时辰不巧,扰了你的好事了?”赵祯起身走到俞瑾怀面前,勾起他侧颈处一缕发丝,似笑非笑。
俞瑾怀退开,俯身施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自然来得。只是圣上在大婚之夜来臣漏处,臣不慎惶恐。”
赵祯不依不饶,又凑过去闻了闻,脸色一变,一把握住俞瑾怀的手,厉声道,“你刚刚去哪了,为何身上会有熏香。”
俞瑾怀一愣,移开眼,“臣只是,有些闲闷,就去后花园走了一会。不想圣上来访,适才错过,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朕再问你一次,你去哪了。”赵祯越攥越紧,眼神也愈加冷冽。俞瑾怀不敢擅自甩开,心中更是疑惑,平日赵祯性子一向温和,今日怎么这般易怒。这样想着,回答之间也更加犹豫。
赵祯见俞瑾怀不说话,另一只手也抬起摩挲他的脸颊,最后流连于下颚,渐渐捏住,“不知夫子可曾听过,影刃三十六骑?”
俞瑾怀原本就因赵祯出格的动作惶惶不安,如今听到他问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更是不安,“据说是太祖留下的,赵氏子弟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不错。”赵祯点头,俯在俞瑾怀耳边轻声道,“这三十六人,其中有二十四人被朕派出去执行任务,留京的有十二人,可朕身边仅有九人,夫子可猜得到,这剩下三人,现在何处?”
俞瑾怀浑身一震,他隐隐猜到了这剩下三人的任务。
见此,赵祯松开禁锢俞瑾怀的手,一手环过他的肩,“是朕疏忽了,害夫子在门口吹了这么久寒风。”说着,将他往屋内推,按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如何,夫子可想好了,是自己说出来,还是朕叫他们出来问问?”
俞瑾怀终究是没有接过那杯茶,赵祯也不计较,自己放下,随后拿起俞瑾怀的手在掌心握着,“夫子既不愿意拿热茶取暖,顾不得,学生只能以手捂暖了。”
赵祯的掌心温热,可是面对着阴晴不定明显并非常态的赵祯,俞瑾怀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他静默半晌,终于开口,“臣方才,去坤宁殿探望了一位故人。”
赵祯专心地替他捂手,眉眼半抬,“哦,什么故人?”
“家母昔日来京,曾受人恩惠。后偶然得知那人已故,其女为生活所迫入宫十余年,今方寻得,是而嘱托我稍加照料,也算偿恩。”俞瑾怀隐去了一些,小心地注意赵祯的颜色。
“若是如此,夫子该早些与朕说,在后宫里关照一个宫女,朕还是做得了主的。”赵祯眉间的寒色退了一些,淡淡道。
俞瑾怀心中微慌,脸上却不动声色,“臣原本也想向圣上讨个皇恩,只是那人先前得罪过太后,虽获免责,可是实在不愿再生事端,眼下只想在宫中平平安安地了此残生。臣亦担心圣上为难,因而便一直未提。”
“恩,朕知晓了,此事你无需再操心,日后朕自会安排妥当。”赵祯点点头,宣示此事已了,俞瑾怀暗自松了口气,微微动了动手,迟疑道,“亥时将近,圣上还不回寝殿吗?”
“怎么,夫子这是下逐客令了?”赵祯眯起眼,手也开始用力。俞瑾怀低头,“臣不敢,只是良辰已过,让皇后娘娘久等,恐不太好。”
“朕因为等夫子而误了良辰,夫子是否也该赔朕,一度**?”赵祯悠悠道,同时松开一只手环住俞瑾怀的腰,缓缓地却不容质疑地按向自己。
赵祯的暗示已甚是明显,俞瑾怀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会发展到眼下这荒诞的地步。他的脸已然抵到赵祯的颈部,他轻轻嗅了嗅,闻到一股异香,随后反手握住赵祯为他取暖的那一只手,上移到脉处,神色大变,“你被下药了?”
赵祯所中的并非寻常的□□物,只具有放大情绪的作用,若非他自己所想,断不可能产生**。回想之前赵祯的那一番话,有些事的答案昭然若揭。
赵祯并不介意俞瑾怀手上的动作,此时他怀抱间尽是那股熟悉又安心的味道,扰得他目眩神迷。他半阖双眼,低声道,“夫子,我钦慕你三年了,今日,便把你交给我,可好?”
闻言,俞瑾怀愣在当场,彻底说不出话来。他也曾猜疑过,赵祯所钟情的女子,定然有钟灵之姿,笑容如阳春暮雪般干净明朗,是以才能得赵祯魂牵神往。他也曾怨过,嫉妒过,甚至暗暗自比过,却唯独不敢妄想,真的会是自己。
望着赵祯越来越近的脸,他满怀的心慌意乱,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不韪君臣之道,又不负两处相思。
赵祯没有顾忌俞瑾怀的迟疑,俞瑾怀的手已经抵到赵祯的胸口,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卸了力道,隐忍地闭上了眼。他知道,他可以推开一时,却不能狠心一世。早在赵祯第一次忸怩地和自己示好亲近时,他就再难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既然早晚都会妥协的,不如就借着药效之名,自欺欺人放纵一次吧。
帷幕落下,龙袍散开,束发拽落,黑色的发丝落在红色的喜服上,交相辉映。一阵夜风从窗口吹过,熄灭了最后一点摇曳不定的烛火。
一枕温存,难载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