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的开端从这一晚开始。
周决明的话存在着很多异样的诱导性,宣赢不得不面对背后确实空无一人,恐惧与无望始终悬在心头。
再者此时他前途未卜,对于是否这一辈子真的只喜欢男孩子是一个问号。
于是宣赢装聋作哑,不去回应周决明类似好感的话,但周决明捏着他的手,把话讲的更加直白:“我跟你一样,还不明白吗?”
沉重的无措涌上心头,宣赢把手挣脱开,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取向,并粉饰太平般地往周决明身上泼了碗水,笑嘻嘻地问:“你刚才是不是背着我们喝小麦果汁了,糊涂了?”
周决明对他笑笑,注视着他的脸:“确实喝了,早就醉的不行了。”
三天假期平稳地渡过,待周决明离开,宣赢猛地松了口气,任玥站到他身旁,直白发问,你们吵架了?
在周决明与任玥之间,宣赢明显更信任朝夕相处的后者,他对任玥坦白那天晚上的事情,并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
任玥非常能理解到那种背后空无人的恐惧感,他与宣赢一样,毫无根基,背后无人撑腰,而且周决明对他们太好了,好到他们无法拒绝一些要求。
但感情不一样,它无法交换,也无法用作感激之物相送,任玥认真地问他:“你喜不喜欢周决明?”
宣赢沉思许久,他说不知道。
“那你就是不喜欢。”任玥说,“喜欢的话不会犹豫。”
宣赢皱着眉毛问她为什么这么懂,是不是跟人早恋了?任玥说没有,静了很久之后才说,原先养母家里有位表哥,姓沈,比她大好几岁,还在任家生活时偶尔能看见这位表哥。
宣赢疑惑,他推任玥的头,我们现在在讨论喜欢,没有讨论你表哥。
任玥反击回去,她说这位表哥不怎么爱说话,不过每次来都会特意给他带礼物,虽然他们之间鲜少交流,不过每次相见,他从这位姓沈的表哥身上能感觉到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不由地就想靠近。
末了,任玥又问宣赢:“周决明对我们这么好,你有特别像靠近他的感觉吗?”
宣赢猛摇头,说:“想一起玩,一起写作业,但没那种特别想靠近的想法。”
任玥镇定自若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儿,那等决明哥下次来的时候,你把话说清楚,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他要不同意怎么办?”宣赢托着下巴,“我也有点怕他会伤心。”
宣赢静心几天,深刻地思考了一番,甚至偷偷摸摸去网吧查询‘初恋的感觉’,接着他回忆与周决明从小到大的相处,一条也没中,
初恋应该脸红,应该悸动,应该忍不住要靠近,宣赢确定自己周决明只有友情,与其他毫无干系。
虽然没有否定了他对周决明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关于友情,宣赢不舍的放弃。
如果面对一个从头到尾都待他十分恶毒的人,宣赢不会如此不知所措,周决明与周家对他真的太关照了,甚至可以说目前平静且不受欺负的生活也在周家庇护之下得来的,即便那晚周决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仍然觉得周决明只是一时糊涂,或者真的喝了酒。
于是如何让周决明不那么伤心且顺利地将友谊延续下去,成为了宣赢的当务之急。
他想了很多办法,有直白利落的拒绝,有善意的缓兵之计,想来想去不知道哪一个最好,不过好在周决明近期没来,宣赢略略松口气。
直到高一暑假,在重点高中上学的周决明高考失利,与心仪大学失之交臂,他决定复读一年,来年再战。
复读的高中选了宣赢所在的学校,此时这座普通高中师资水平比头两年高了不少,而且周家某位当大老板的亲戚给这里捐了两栋楼,又因离家近,照顾方便,周家便同意了周决明的在此复读。
那年暑假,周决明开始频频留宿宣赢家,相处时他不会做过分举动,晚上睡觉也各居一间,但他经常会在与宣赢独处的时候,进行一些暧昧的举动。
渐渐地,宣赢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原来他盼着周决明来,几个人瞎闹一通,或者一起刷刷题也好,现在他莫名畏惧周决明的到来。
宣赢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找了一个时间,与周决明把话说明白。
“我的确....是...”宣赢艰难地说,“但我对你只有感激跟友情,没有其他的。”
周决明刚洗完澡,一身水汽,乍听此话,表情瞬间都沉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在宣赢试图进行安慰之时,他如同魔鬼附身,突然扬手,甩了宣赢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犹如玉石坠地,宣赢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脑袋偏开在一边,脸上那丝讨好的笑还挂着,他僵着嘴角去看周决明,这个与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人,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亲昵地摸了下他的脸。
“宣赢,不要让我生气。”周决明说。
宣赢忽然浑身发冷,完全忘记了要还手,更加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应对,反观周决明,似乎忘了这一巴掌的事,也忘了宣赢拒绝的事,浑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想干嘛干嘛。
期间任玥察觉出不对劲,私下询问宣赢发生了什么,宣赢每每回想当时周决明的神色,心中就有一股难言的恐慌,可是他赶不走周决明,又担心任玥被影响,于是摇头,说没什么事。
这样的僵局几乎持续到快暑假结束,某天晚上,宣赢沉睡中察觉东西在他脸上蹭,他迷迷糊糊挥几下,那东西锲而不舍地黏着他,睁开眼一看,宣赢顿时惊恐地叫了一声。
“嘘——”周决明快速地捂住他的嘴,手指在他脸上揉着,黑暗里,他柔声问,“宣赢,我对你不好吗?”
宣赢仍被捂着嘴,发出连连唔声,周决明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放开他,宣赢猛吸一口气,翻身躲开,紧紧贴着墙壁,但又无奈承认现实:“你对我很好。”
“那你干嘛躲我?”周决明张开双臂,柔声相商,“让我抱一下好吗?”
这样做一定是不对的,宣赢连连摇头拒绝,周决明伤心地皱下眉:“我知道把你吓着了,那天我没控制住自己,我跟你道歉,但我真的只想抱你一下,好不好?”
他的帮助,他的道歉,还有很多很多,这些促使宣赢无法拒绝,然而脑海中的理智发出警戒信号,不要答应周决明。
然而周决明就在这个空档移身过去,缓缓抱住他的身躯,一点点地将手臂收紧。
浑浊的热气笼罩全身,宣赢却感觉如坠冰窟,仰头望见院外的月光好亮,它静静地散落在窗棱上,看着那片白光,他骨头痛,心中也好生悲凉。
他想,宣文林在就好了,徐秀英在就好了,赵林雁在就好了,哪怕宣勤在,也可以。
可是宣家除了他,家长再无亲人,宽敞的院子只留他一人,没有人维护他,也没有人教他如何做,他被人控制在手心里,无法动弹。
“宣赢,你身上好凉啊。”周决明得寸进尺,蹭着他的脸颊四处游离,“我们躺下好吗?”
衣物的摩擦声被床垫所吸纳,当周决明将手伸进他衣服里时,宣赢终于崩溃,疯了一般大喊出声。
周决明再次去捂他的嘴,宣赢发狠,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手脚胡乱挥舞,再次大喊大叫,试图用这样疯狂的样子,把周决明吓走。
但显然他失算了,周决明抄起一只枕头,死死地压在他脸上,语调依然温和:“吵死了,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宣赢呼吸受阻,渐渐脱力无法挣扎,直至他彻底平静,周决明放下枕头一看,宣赢双眼紧闭,死死咬着嘴唇。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周决明怜惜地给她擦干泪痕,手指下移,刚将宣赢睡裤拉开一脚,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回头看,房门被人撞开,任玥披头散发,手里拎着把菜刀,在森森月光下,她冲周决明咧嘴一笑:“是滚还是死?”
周决明从床上下来,整理好衣服,出门前回头看看二人,露出一丝真面目:“我白对你们这么好了,果然啊,没爹没妈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感恩。”
徐秀英看人很准,任玥某些方面比宣赢坚韧很多,她回头说:“决明哥,我跟宣赢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决明微怔,很快又笑:“我这么好你要对我动刀?还有宣赢,连我都看不上,你还想找谁?”
任玥挡住宣赢,把话说完:“刚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我们没爹没妈,但你这一辈子也会没爹没妈的时候,你别着急,慢慢等着。”
房间内不知谁的呼吸声猛然加促,周决明很快又温和一笑,衣冠禽兽一般:“我慢慢等着?玥玥,你说错了。”
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也高看了周决明的好心,恩人一朝变了脸,他们陷入无间地狱。
当暑期结束,重回校园的那一天,周决明翩翩然地来到宣赢教室,当着全班人所有的面,轻飘飘地撕掉宣赢一张卷子。
宣赢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只见周决明倚坐在他书桌边,笑吟吟地说:“哎呀,手滑了。”
班级骚动起来,很快有人将他认出来,他们殷切询问,决明哥怎么来这里了,周决明彬彬有礼地解释,他即将在这里复读一年,若有时间邀大家去家中做客。
不少人都知道周决明父亲与宣文林为好友,在宣文林去世多年以后,周仕坤仍会关照他的儿子,且宣赢在学校较为出名,只因他长得好看,且常年占据贫困生名额。
“好啊,等哪天宣赢去了,我们跟他一起去,”有同学非常礼貌地说,“我说前阵子见你俩在广场打篮球,当时还以为认错人了。”
周决明拎起宣赢那半张卷子:“宣赢?谁啊,不熟。”
儿时的相伴以及之后的情谊,周决明用不熟两个字,否认了他与他之间的所有干系。
宣赢的心脏在这一刻狠狠地痛了一下,同时极其可悲地发现,即便周决明如此对他,他依然难以置信,就像不敢相信赵林雁真的会将他抛弃一样,亲情友情就这样走向了灭亡。
“不熟就不熟。”宣赢推了下书桌,“麻烦走开,不要挡我。”
周决明垂眸看他,许久,嗤地一笑:“好啊。”
过了几天短暂的时光,周决明似是要让大家看清楚,他经常会在宣赢出现的地方制造偶遇,平平淡淡看他一眼,勾下唇角,然后目空一切地就走。
这样的偶遇看上去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时间久了,大家都品尝出来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看来何止不熟,还像是有仇。
周决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以心灵凌迟的方式来折磨人,他温文尔雅,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很多人为他卖命。
原先宣赢不是没被欺负过,那时他宁可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同时宣赢也明白,其实很多人并不是惧怕他本人,而是顾忌他身后的周决明,于是是闹几回也就作罢,而现在,周决明放出了一个信号——他亲口说,与宣赢不熟。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阴暗的东西,在某些思想里,漂亮是原罪,家世单薄也是原罪,映射到宣赢身上,原罪便成了可以任意欺凌的理由,宣赢无父无母,在他身上做多少过分的事都无人追究。
从那时起,同学们会聚在宣赢背后一起窃窃私语,待他经过时又各自散开,再往后,宣赢会被同学不小心撞一下,课本试卷会经常不翼而飞,书包里会出现奇怪的东西,身体时也会留下一些细微的伤痕。
这几乎是一场整个年级师生共同参与的霸凌,他们像一个秘密的恐怖组织,了无痕迹也无处不在,更加无法用某个确切名字来定义,偶尔宣赢还手将事情闹大,学校领导以及老师只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或者假意训诫几句。
宣赢的求救没有任何作用。
他感觉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命运,天空是灰的,空气是刺鼻的,在这些默契且庞大的的压迫下,他像一只自卑且懦弱的老鼠,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下四处躲藏。
然而即便他已经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还是没有人放过他。
针对宣赢的霸凌愈演愈烈,卫生间、教材室、教室里,学校的每个角落,对于宣赢来说,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打击。
那些人以欺凌弱小为乐,他们嘻嘻哈哈,天真可怖,在整座学校布下天罗地网,每人轻轻推一下,将他逼进深不见底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