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第30章 独行踽踽

齐若清的行医之路一来就吃了瘪，她买了两个馒头，摸了摸兜里的几个铜板，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原来这世间，她认识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钟原自不必说，真相大白后，两人已经一刀两断；秦如赵炼之夫妇情情深义重，可正因如此，她又不想让他们二老担心；除此之外，还称得上熟识之人，便只有西琳了。

自并州一别，也不知道血刀门现在怎么样了，想必已经西琳她们已经回雍州了。

齐若清当即有了主意，反正也是漫无目的地走，不如往雍州去，看望一下西琳她们。夺回血刀门并不容易，说不定她还能帮上些什么忙呢。

打定了主意，齐若清便不再耽搁，一路往雍州而去，不料又在路上遇到了“熟人”。

“站住！”骏马奔驰，忽然有一群人冲出来拦住了去路。

“吁。”齐若清急忙勒住缰绳，待到扬起的尘沙落下后，她这才看清这群拦路虎的面貌。

眼前便是那时和钟原、西琳赶往顺京时，遇上的那群自称是边境护卫队低智儿，只是他们身上的盔甲更加破烂了，身形似乎也更瘦弱了些。

齐若清不想与他们起冲突，便学着像上次钟原那样说道：“各位官爷，属下是皇上派来的使臣，要到雍州去传递圣旨，还往各位官爷放行。”

不料这次他们却学聪明了，为首的那人问道：“你是使臣？你有什么证据？”

齐若清一噎，面对着他们越来越狐疑的目光，也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了，就想强行通过：“算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们玩过家家了。”

为首那人立刻喝道：“快拦住她！她是外寇！要侵犯我们的国土！”

其余人也高声应和：“誓死保卫我昱朝江山！”

齐若清哭笑不得，这搞得还挺像回事的。可看他们这认真的模样，还真犯了难，总不可能和他们动真格的吧？

“求求你们了，放我过去吧，我真有要紧事。”

“不行！你定是要去打开城门偷放你的同伴们进来！”

“你们放我过去我，我去给你们买肉包子。”

“肉包子？不行！你别想收买我们！”

“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不看，你别想耍花招！”

“哈哈，我就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我的部下已经到了！这里这里！”齐若清冲着他们身后大声呼喊道，这下总算把他们的目光骗了过去。齐若清趁他们不注意，策马从人缝中挤了出去。

这好不容易又哄又骗的才突破了包围，没想到那群人像是真的遇到了大敌入侵一般，反应过来被骗以后，跑在后头穷追不舍，齐若清都有些不忍了，但也只能狠下心来全速向前。

许久后，齐若清这才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已经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齐若清深深呼了口气，放缓了速度。没想到会遇上这一遭，她觉得累得够呛，最主要的是莫名觉得很心累。

正好遇上了路边支起的茶摊，齐若清又累又渴，这碗茶钱怎么也省不了了。

“老板，来碗茶。”齐若清一坐下又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好嘞。”茶老板很快打了茶来，“客官，看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想必是遇上那群傻子了吧？”

“是啊。”齐若清一口把茶干了，随口问道，“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小孩吗？好像常年在这玩过家家。”

茶老板摇头：“他们没有家，也不是在过家家。”

齐若清原本已经站起身来，掏出铜板准备走人了，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顿了顿，“啊？”

茶老板边擦桌子边道：“您也看到了，他们都是脑子有问题的痴傻儿，哪个村落会一下子出这么多傻子啊。”

“那是？”

茶老板将抹布重新搭回肩上，解释道：“他们都来自十里外的黄平县，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原本被收养在收容所里，两个多月前，黄平县的新县令上任后，嫌弃养他们还要花一笔开销，便把他们带到这里来，骗他们是皇上御封的护卫队，让他们守卫边疆，以后再来接他们回去。其实啊，就是让他们在这荒漠中自生自灭。”

“啊？” 齐若清完全震惊了。

茶老板叹息道：“若不是我们这些本地的见他们可怜，偶尔给点吃食，只怕他们早就饿死了。”

齐若清楞在了原地，她回想起那群痴傻儿，为首的那名男孩看样子也就和她差不多大，其他的大部分也就十来岁，有的甚至可能更小。他们在这广袤的荒漠中流浪，风餐露宿，食不充饥，却仍在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齐若清不由自主地踏上了返程的路。

“是那个坏人！”那群小孩原本沮丧地围坐在一起，有人见到她去而复返，立刻激动地喊了起来，其他人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拿起手边各种各样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

齐若清翻身下马，举起双手：“我不是坏人，我也和你们一样，是昱朝的子民。”

为首的那人也是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儿，狐疑地看了她许久：“真的吗？”

齐若清诚恳地点点头：“真的。”

他忽然爽快地收起了武器：“大家把武器收起来吧。”

“……”齐若清还有点无语，这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她走过去，在他们旁边坐下，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元。”

齐若清招呼他们都坐下：“他们呢？”

阿元扫视了一眼，并没有挨个介绍，而是低着头掰着手指数：“有盼盼、阿宝、花花……”

他口中的那些人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你们住在哪里？”

阿元说：“住在房子里。”

齐若清有点吃惊：“房子？”

阿元坚定地点点头：“嗯，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

阿元指了指远处了一个矮坡：“那里。”

“那就是你说的房子？”

阿元点头：“嗯，睡觉的地方就是房子。”

齐若清顿了顿，又问：“那你们吃什么？”

阿元摸了摸肚子，面露难色：“吃，没有吃的了。”

一提到吃的，坐在角落里的那名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像是已经饿极了。

齐若清急忙翻了翻行囊，翻到了两个烧饼，赶紧分给他们。

众人接过后皆是狼吞虎咽，看得齐若清心中一阵酸楚。

阿元手中也只分得了一小块，他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最小的那名小女孩：“盼盼吃，盼盼长高。”

齐若清五味杂陈地看着他，阿元感受到她的视线，望向她，微笑着说：“你果然是好人。”

齐若清脱口而出：“你们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随我一道去雍州吧。”

虽然她自己都身无分文、颠沛流离，可如今知道了他们的处境，若还置之不理，实在是不忍心。她想向西琳借些银子，将他们安顿下来，再走一步算一步吧。若能开个小医馆，便让他们做伙计。

可阿元直接拒绝了她：“我们不走！我们要在这里守卫边疆！我们答应了曹大人，就一定不会离开的！”

其他人也同样神色坚定：“对！”

齐若清苦口婆心劝道：“可是这里没有敌人，再这样下去你们会饿死的。”

阿元哪里听得进去：“不行，我不走，万一有敌人来了边境就失守了！”

他们身上虽然肮脏，目光却是无比纯净坚定，品性又忠诚率直。若是智力没有问题，想必也不会被父母所抛弃吧。

“你过来。”齐若清唤他，“把手伸出来。”

阿元对她毫无戒备，乖乖照做了。

齐若清一一为他们把了脉，又扎了几针。他们的愚钝，有的是先天出生便如此，有的则是后天生病造成的，可如今都已经顽固定型了。

云想山中所得那本《难症本草经》上有一方，有开蒙心智之效，若能以此药长期调理，说不定能有所改善。若是能做个心智正常的人，哪怕是反应迟钝智力低下些，也能分辨自理，总比现在生存都成问题来得强。

可是，那药方中有一味药材极为珍贵，价格自然是不菲。

银子，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哪里能挣到大把的银子呢？

齐若清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悬赏令。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啊，等我回来。”她叮嘱完阿元后，便急忙赶到了最近的镇上，只见上头写着好几条信息，而其中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白银五十两，丘山派掌门，丁荣。

丘山派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何况还有先前来抢解落剑法的前科，导致齐若清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好，若这丁荣真像传闻中那么不堪，便宝剑出鞘，不仅为民除害，还能将银子用来买药。

原本打算去雍州找西琳的，可这一来一去的又要耽搁好几日，干脆等事成之后再去。

事不宜迟，齐若清立刻往蜀州赶去。

丘山派地处蜀州属县溪源，靠近穗州一带，从古河过去，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月。

蜀地地势崎岖，到达溪源时，齐若清和马儿都已是疲惫不堪，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可初进城中，便觉得十分异常，连周身的疲惫感都无暇顾及了。

以往所到之处，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繁荣景象。可这溪源县，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本应热闹非凡，却黑暗压抑，只有零星几点烛火；整个城中皆一片寂静冷清，街上只有极少数人在走动，且都一副紧张畏缩模样，叫人心生疑虑。

齐若清寻了家看起来规模较大的客栈，走进大堂却发现空无一人，店老板正在柜台里微弱的烛光下昏昏欲睡，见有客人来，神色十分吃惊：“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啊？”

齐若清摇摇头：“老板，我想向您打听些事情。”

原来不是来做生意的，店老板也不恼：“您说。”

“你们这地是什么情况啊？怎的如此冷清？”

店老板幽幽地叹了口气：“女侠，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我们溪源县本就偏僻，极少有外地人前来。更何况，不知女侠有没有听过丘山派？他们武功高强、横行霸道、强取豪夺，溪源百姓真是苦不堪言呐。谁也不想惹上他们，便都早早闭门自守了。诶，不过女侠来此处作甚？好像最近外来人士还挺多的，都快能赶上平时一年之多了。”

齐若清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路过罢了。老板，你所说这丘山派，不知坐落在何处？”

“哦，在城西百里外的云丘山中。女侠你要去那里吗？”店老板面露忧虑，小心翼翼劝道：“要不还是别去了，他们武功很高的。虽然我看女侠也是有功夫之人，可他们毕竟人多呀。”

齐若清心头一暖：“多谢老板，你放心吧，我不去，我就是想绕着走。”

店老板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多谢大哥了。”齐若清向他道了谢便告辞了，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刚走出没多远，便见客栈老板已经在闭门了，嘴里还在低声叹息着：“还是早点歇了吧，近日似乎不太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