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第29章 何以解忧

闻归看见是她，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恢复如常。

还未来得及说话，水中那二人挣扎着站直了身子。络腮胡正欲破口大骂，瘦弱男似乎看出来面前的紫衣男子不是个好惹之人，赶紧拉住络腮胡，两人灰溜溜爬上了岸，一溜烟跑了。

半晌后，闻归问道：“你不上来？”

齐若清嗫嚅着开口：“劳烦您先回避一下，我……”

闻归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尴尬，往林子里走了几步，“有什么事你大声叫我即可。”

待他走出视线外，齐若清赶紧小跑上岸，捡起方才被那络腮胡扔到一旁的衣物，缩到一大树后，飞快地将衣服往身上套。

穿戴好后，她踌躇了半天，才整理好情绪从树后走出。想不到当初胡乱编的借口，如今竟然成了真。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慨，犹豫着走到闻归身边。

“闻将军。”闻归转过头看她，她抱了个拳：“多谢闻将军出手相助。闻将军帮了我多次，我真不知道应当何以为报了。”

谁知闻归略一挑眉：“姑娘说笑了，我与姑娘乃是第一次见。”

齐若清有些疑惑，不知为何每次相见闻归都佯装初识。不过她也不喜欢去窥探别人的秘密，略微沉吟道：“反正今日闻将军救了我确是事实，不知闻将军要去何处？可否方便让在下薄酒相待，以报救命之恩？”

原本以为他还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就答应了：“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总算能略微报答闻归的恩情，齐若清很开心：“闻将军，你等我一下，我去牵马。”

***

闻归的马也在不远处，两人在林中并肩骑行，齐若清寻了个话题：“不知闻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此？”

“路过。”

“那……不知闻将军要去何处？”

“承州。”

齐若清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便道：“看时辰，今晚应该是到不了承州了，不如我们先去古河县上休息如何？那里离此地似乎并不远。”

闻归点点头：“全听姑娘安排，我不急。”

齐若清有些不好意思，又听闻归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齐若清连忙答道：“哦，我叫齐若清。”

闻归轻声将她的名字念了两遍，淡笑道：“齐姑娘，我记住了。不过齐姑娘怎么只身一人，你的伙伴们呢？”

齐若清脸上露出些狡黠的神色：“闻将军不是说与我乃是第一次见，又如何得知我还有伙伴？”

闻归一时语结，很快镇定自若道：“我只是猜测，姑娘这么美，身边自然应当好友成群，不该孤身一人。”

齐若清有些好笑他这胡编乱诌的能力，忽然往他身边凑过去，笑嘻嘻地看他：“闻将军这么帅气威武的人，竟然也是孤身一人，更叫人惊讶无比。”

闻归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些许。

说话间，二人已骑出树林，齐若清双腿轻轻一夹，回头对闻归笑道：“闻将军，咱们得骑快一点儿了。”

到达古河时太阳将将落下，时辰并不算晚，齐若清重游故地却难得未有多余心思缅怀从前。两人来到城里最大的一间酒楼，齐若清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拿了出来，做好了明天喝西北风的打算，也势必要让闻归吃饱喝足。

“闻将军，您点菜，随便点。”齐若清豪迈地挥了挥手，又叫来店小二，“小二哥，麻烦先拿两坛上好的酒来。”

闻归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齐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

店小二很快将酒送了上来，齐若清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机会难得，必定要尽兴而归。来，闻将军，我敬您，多谢闻将军多次出手相助。”

喝完这一碗，闻归淡淡笑道：“齐姑娘怎么如此冥顽不灵？都说了今日我与姑娘乃是初次见面。”

齐若清朝闻归招了招手，凑近他耳边：“嗐，这里就我们两人，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装没见过啊？”

“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

齐若清突然想到之前钟原警告西琳的那番话，有的秘密并不是她能够知晓的，如果真的卷入其中，想必就真的没办法置身事外了。她赶紧摇摇头：“算了，我还是不想知道。”

闻归满意地点了点头，叫店小二来点好了菜，又故作随意问：“所以血刀门那些人怎么样了？现在何处？”

齐若清有些纠结地看了他一眼：“闻将军，你真的是好人吗？”

闻归哈哈大笑：“那是自然。”

齐若清眉头紧锁：“还是算了罢，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在某个地方生活得很好，其他的便不能再多说了。”

“哦？连我这个救命恩人也不能说吗？”

“你们太复杂了，万一又牵连到他们怎么办？”齐若清自顾说道，并未注意到闻归神色竟有些怅然，“不过闻将军，你们之前抓他们做什么啊？”

闻归缓了神色，笑容灿烂：“你猜。”

齐若清哑口无言，闻归端起酒碗与她轻轻相碰：“这些事情便不必再提了，齐姑娘须得记住，今日与闻某乃是初次相见，如此便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齐若清用力点头，又兴致勃勃道：“那不知闻将军去承州有何贵干？公务吗？”

闻归沉吟片刻：“公私皆有吧。”

“真羡慕你啊。”齐若清叹了口气，迎着闻归不解的眼神解释道：“你有去处啊，不像我，突然觉得活着好没意思，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闻归有些诧异：“姑娘年纪尚轻，如何会说出这种话？”

齐若清却没回答他，又给两人满上了酒，端起来喊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干！”

闻归淡笑着端起酒碗：“人生在世谁无忧，只取杯酒解千愁。齐姑娘也是个洒脱之人，我敬姑娘。”

谁料齐若清倏地脸色大变，怒骂道：“洒脱个屁啊！我要是真洒脱，便该把那人刺个一百剑！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何人？不知姑娘此话何意？”

齐若清默了半晌，一挥手：“这些晦气事不提也罢，还是喝酒吧。”

两人畅饮了个通宵达旦，只是并谈不上熟络，也无从推杯换盏间吐露心事。齐若清不是个擅长聊天的性格，更何况见识和阅历十分浅薄，便由闻归为她讲述这些年遇到的一些奇闻异事，倒是颇为有趣。

齐若清听得认真，由于饮了酒，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虽然如此，也丝毫不觉疲惫，等到外头天刚蒙蒙亮时，才觉得困意来袭。

闻归正聊到小时候的趣事，齐若清已经趴在桌上睡得香甜。他看着她的睡颜，轻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等到齐若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颈，这才注意到四周空无一人，闻归早已不知去向。

正发愣间，酒楼里的伙计从后厨打着哈欠进来，见她醒了，便道：“咦，姑娘，你醒了啊？可需要一碗醒酒茶？”

齐若清摇摇头：“不必了，多谢小二哥。”

昨晚喝得虽多，但似乎状态不错，她并没有醉酒的感觉。四下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便问道：“小二哥，你可有看到和我一同的那位朋友？”

店小二已经拿出抹布打扫卫生，闻言头也不抬道：“他呀，走了。”

齐若清一脸不可置信：“走了？走去哪了？”

店小二摇摇头：“那我可不知，他没说。嗯……走了已约有半个时辰了。”

齐若清有些忿忿，这个闻归，居然不告而别？！也忒不讲义气了！半个时辰，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她来到柜台前，摸出钱袋，叫店小二过来：“小二哥，结账吧。”

店小二正收拾他们那桌，“那位公子哥已经结过了。”

齐若清大惊失色：“那可如何是好？明明说好我请客的！”

这个闻归！

店小二宽慰她：“下次你再请双份就好了嘛。”

说得倒是简单，可这茫茫人海，何时才能再次遇到？

也罢，齐若清收起胡思乱想：“既然如此，那便告辞了，多谢小二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店小二喜笑颜开地冲她挥手：“姑娘客气了，慢走啊。”

***

古河的气温要比荆州低出不少，这会儿虽然天已大亮，却不见太阳，晨风吹过，还挟裹着丝丝凉意。

齐若清搓了搓手臂，无言望天，在纠结要不要顺道去承州府上探望一下赵炼之和秦如。

她其实十分想念这对和蔼亲切的夫妇，但又害怕他们会问起钟原。一定会的，她实在不知道届时该如何作答。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只偷偷看一眼。

齐若清牵着马儿来到赵府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府外有一棵大树，正好能看到院中景象，她将缰绳系在树干上，脚尖轻点便毫不费力地飞了上去。

往内望去，赵炼之似乎正好要外出，秦如正在为他整理衣襟。整理完后，不知赵炼之对秦如说了什么，后者笑得十分欢愉。赵炼之轻轻抱了抱她，便走出院外，看样子是要办公去了。

待赵炼之走后，秦如先是依依不舍地目送了许久，才转身回到屋内开始刺绣。齐若清看她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开始琢磨，要不自己也早早嫁人得了，天天窝在屋内足不出户，也许也是一种活法。又甩甩头，很快将这些荒唐的想法抛之脑后。

齐若清忍住想要进去和秦如说话的冲动，翻身下树，牵着马跌跌撞撞往城中走去。

看到他们健康平安便安心了。

下一程又该去哪里呢？而且总归得找些赚钱的路子，不然身上银两本就不多，若只花不进，没多久就真该喝西北风了。不过也得感谢闻归，若不是他付了钱，怕是今日就该寻个破碗上街乞讨了。念及此，又觉得对闻归的感激深了几分。

若要说赚钱的手艺，也唯有医术了。

齐若清去一家裁缝店找了块碎布条，向店家借了笔墨，写上八个大字：走方郎中，妙手回春。

店家见了她写的这几个字笑得直乐呵：“小姑娘，谁是走方郎中呀？你呀？”

齐若清点头：“是呀。店家，要不要让我为您号上一脉？”

店家又是好笑又是无语：“不必了。你写好了就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了。”

“好吧。”齐若清也不气馁，真诚地向他道谢，“多谢您了。”

店家摆摆手，嘴里却是念叨着：“这么小个丫头，还郎中，还妙手回春呢……真是……”

见他这反应，齐若清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怕自己这行医之路没想象得那般顺利。她捡了根竹竿，将布条挂起，在一处闹市街边坐下了，嘴里吆喝着：“诊疾开方，只需十文钱。”

果真印证了她所想，卖力地吆喝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

齐若清有些气馁，她这会儿又渴又热，只觉一阵挫败感。

正颓丧地低着头，忽然听见有人问：“看诊加上开方只要十文钱？”

齐若清激动地抬起头，只见是名瘦弱的年轻男子，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那男子也面露欣喜，却是左看右看，问道：“大夫呢？”

齐若清站起身来：“我就是。”

“你？”男子十分质疑，将齐若清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便走了。

齐若清急忙喊住他：“真的呀！这位兄台，你别走呀！”

男子并不理睬，齐若清迅速高喊道：“我看你面色萎黄，眼睛眶陷，气象虚浮，有肾气不足之相，近日可是有不举之虞？”

那男子本已经走远了，闻言是又羞又恼地回过头来，怒骂道：“你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齐若清目送着他急匆匆走远，十分不解地坐了下来：“我哪里说错了吗？”又回想了一遍医书中的记载，“没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