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第13章 相视莫逆

齐若清像个打霜的蔫儿茄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钟原后面，刚转过一条街，忽然碰上了在路边等候的然空老君。

她一喜：“老君！我正好有事想同你说，我……”

然空老君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解落剑法不是在你手中吗？怎么不见你使？还是被人夺走了？谁干的？我这就去将它拿回来！”

齐若清急忙拉住他：“在我手中！钟原哥哥有教我，可我太笨了，学不会……”

然空老君惊奇不已：“学不会？”

齐若清羞愧极了：“是。”

钟原急忙道：“师父，是我教导无方。”

一听他说话然空老君就来气：“什么你教导无方，是我教导无方才对，竟然教出了你这样的徒弟！”

闻言钟原也只得苦笑，又想起了正事：“对了师父，您可认得桃花岛的人？我想带清清前去拜访一番。清清自学医术多年，若是能去一趟桃花岛，对她来说定然大有裨益。”

然空老君本来还在吹胡子瞪眼，但听他后面的话，又忍不住蹙眉细想起来：“桃花岛……多年以前倒曾有过交道，但我已隐居深山多年，如今却是断了联系。”

“那您可曾听说过近两年江湖上可有什么诡异的帮派异军突起？他们都身穿一身黑袍，武艺高强，招数却阴邪。”

“这我自然是知道。”然空老君摸了摸胡子，“方才你在台下想对他们出手，便是我阻止的。”

钟原不解：“为何？”

然空老君只是摇摇头：“不要招惹他们，而且，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与他们交手。”

钟原忿忿：“是他们来招惹的我，徒儿险些命丧他们之手。”

“这些狗东西！”然空老君也跟着怒骂了一句，但话锋一转，又开始数落钟原，“我早就劝过你，别做那什么杀手，你就是不听，给自己招来些杀身之祸！”

钟原吃瘪，但还是央求道：“师父，您能不能再多给我点他们的讯息。”

然空老君却是答非所问：“这事我知道了，你自己好事为之。”

他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倒回来盯着齐若清看了一会儿，眉眼间全是疑惑。

齐若清被他看得云里雾里的：“怎么了？”

“没什么。”然空老君不再多言，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齐若清问：“钟原哥哥，原来你刚才是去追那些黑袍人了吗？是之前暗杀你的人吗？”

“我也不确定。”钟原有些泄气，“只可惜如今线索都断了。”

“别着急，他们既然今日现了身，今后必然还会出现的。”

“不止是他们，还有桃花岛……”

“没事的，桃花岛对我而言能去自然是好，若一辈子也去不成也是无妨的。”齐若清正色道，“钟原哥哥，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吧。”

“嗯。”

两人往客栈走，没想到竟然在客栈门口又遇见了正靠在墙边的西琳。

齐若清有些发怔，西琳好似特意在此地等她，一见着她便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像是有话要说。

“西琳……姑娘？你有什么事吗？”齐若清有点紧张，还以为西琳是也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来找她算账的。

谁知西琳微微抬头，想说什么，又忽的看到了旁边的钟原，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齐若清解释道：“他是钟原大哥，是教我功夫的人。”

西琳闻言双眼放光，兴奋不已：“我就知道！方才你说你无门无派，我就奇怪了，武功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师父？原来你的师父是他啊……钟原？他很有名，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齐若清解释道：“虽然我的武功是他教的，但他不是我师父。”

西琳摆摆手：“那不重要。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齐若清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看向钟原，钟原耸了耸肩，开口道：“哪里都行。”

西琳很高兴：“我要回雍州了，你们和我一起吗？雍州很好玩的！”

齐若清有些心动，她还没去过雍州呢。钟原却心头疑惑：“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西琳有些不好意思，指着齐若清嗫嚅道：“她和我差不多大，却这么厉害，我好奇嘛。你们放心好了，我对竹斜剑不感兴趣，还是刀比较适合我。我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齐若清顿感心虚，却被这“朋友”二字所触动，她，可从未曾有过朋友。

齐若清其实挺喜欢西琳的，从她挺身而去为那小和尚抱不平时起，就觉得她是一个热情善良又直爽的姑娘。钟原对西琳的印象也还不错，从她比武落败却不记恨这点来看，便已然强过许多大人。

钟原看向齐若清，却见她正以无比热切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好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西琳又笑又叫又跳的，十分热情地挽过齐若清的手臂：“太好了！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是吧？我回去和我门中的师兄们说一声，明日一大早便来找你们！”

齐若清点头：“好。”

西琳蹦蹦跳跳的朝他们挥手告别：“那……咱们可说好了！不见不散！不许反悔呀！”

直到西琳都已经走远了，齐若清还是觉得很高兴，有一种和好朋友约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感觉，这种经历她之前从未经历过，只觉得无比兴奋和满足。

一回到客栈里，钟原就叫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什么罗汉大虾、爆炒田鸡、糖醋鱼卷、麻婆豆腐、翡翠银耳……今日好事多多，势必要吃个痛快。

有好菜，肯定也不能少了美酒，钟原直接抱坛痛饮，深觉世间极乐之事也莫过于此了。

齐若清趁钟原不注意，偷偷给自己倒了碗酒，钟原一开始还由着她小口小口的抿，等到一碗都抿完了，这臭丫头竟还敢开始倒第二碗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拦住她。钟原有些无语地瞪他：“你爹娘要是知道我把你教成了个小酒鬼，肯定不会放过我！”

话一出，才觉失言，沉默着一口干了齐若清刚才倒在碗里的酒。

齐若清趴在桌上，有点茫然地呢喃着：“爹……娘……？我好想我的爹娘啊……我想家了……”

钟原看着她小小的侧脸，心疼无比，心想，得想办法帮这丫头查一查她家变始末。

钟原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清清，你家是哪儿的来着？”

已经喝得神志不清的齐若清，闻言迷茫地瞪大了眼：“我家？我家……在云岭……不对不对，那是朱义坤家……我家在……”

话还没说完，直接趴倒在桌上，睡过去了。

钟原无奈地叹了口气，末了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仇人已逝，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化作了轻烟一缕随风散去，而他这二十多年来的辛酸苦楚，又该向谁去讨个说法呢？

***

第二天一大早，西琳便来敲响钟原和齐若清的房门，宿醉的两人睡得死沉，愣是没一个人被吵醒。

西琳还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屋内早已人去楼空，气得一脚踹开了门——空气中一股子酒精味，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躺着江湖上那位赫赫有名的杀手钟原大人，床上睡着那位昨天一战成名的威风女侠齐若清小姐，还说什么习武之人，连踹门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惊扰他们半分，她要是来杀人的，早就两脖子抹了溜之大吉，担保这两人走得安详，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西琳关上门，跨过钟原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安稳稳地坐下来，等待这两位酒醉的侠士睡醒。

齐若清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西琳坐在桌前，双手托着腮，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

她惊骇地尖叫出声：“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钟原被她吵醒，弹簧似的坐了起来，拔剑四顾一脸茫然：“怎么了怎么了？”

看到是西琳，松了口气，把剑插回剑鞘，又“刷”地一下抽出，指着她：“你怎么进来的？”

西琳满脸无辜：“我踹门进来的啊。”

“好端端的，你踹门进来做什么？再说了，踹门我会听不见？”

西琳正喝茶，闻言差点没被呛到，她猛地站了起来，重重地把杯子搁到了桌上，指着外面的日头：“大哥，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说了，我踹门之前可是敲了门的，你们应都不应一声，我也没想到这屋里还能有人啊？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雍州吗？我师兄他们可天刚亮就出发了！我已经在这等了你们整整一上午了！两位酒鬼大人！”

钟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昨天晚上喝得太尽兴了，倒把要同行的事情给忘了。

醒都醒了，也是该启程了。

三人就在楼下吃过午膳，便一人一匹骏马往北赶路。

蜀地高低不平，山地沟壑纵横交错，许多路骑马也难走，何况齐若清马上功夫并不娴熟，更是大大拖慢了进程。西琳一开始还妄想赶路与她同门会合，走了一段路程就知道是异想天开，再不提了。好在一路重峦叠嶂、山清水秀，权当游山玩水了。

行经一巍然屹立的高山时，钟原忽得兴致十分高涨，原来此处正是然空老君的居住之地——九龙山是也。

钟原一边为她们二人介绍，一边兴致勃勃地回忆小时候的自己在哪棵树上掏过鸟蛋、在哪条道上斗过野猪、在哪块石上刻过涂鸦，在这条路上又是如何被然空老君追着打。点点处处，无不是他曾经生活在此处过的回忆。

齐若清想起那顿想套他话的酒，忍不住旧事重提：“那你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啊？”

钟原似乎满不在意，一副欠揍的二世祖表情：“因为我顽劣呗。”

西琳吐槽道：“那是该逐。”

齐若清知道钟原是在插科打诨，可他不愿意说，也就罢了。只是这师徒二人可真是奇怪，看似水火不容，其实都很关心彼此，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为何，难不成真是应了那次比武时旁人所言，是因为钟原做了杀手？齐若清甩了甩头，不再纠结于此，换了个话题。

“咱们今天晚上在哪歇脚？”

钟原抬头看看了太阳的方位，“天黑之前应该能到乐安，不想睡野外就抓紧赶路吧。”

这个天蚊虫蛇蚁的可太多了，齐若清和西琳都不想睡野外，赶紧埋头赶路。

***

若要问在这江湖上从哪儿能听到最新的八卦消息，那无疑是各大餐桌酒馆。

钟原、齐若清、西琳行经乐安，暂歇一晚，刚到一家客栈坐下，只听邻桌那人正绘声绘色描述：这位横空出世的齐女侠乃桃花岛岛主，只带了一名弟子出岛历练，她先是派出了那名弟子大杀四方，后来又亲自上场，只轻轻动动手指，那丐帮弟子便直接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齐若清又愣又有些怀疑：这难道……是在说她？

偏偏西琳还在一旁冲她挤眉弄眼：“真是看不出来呀齐岛主，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还是个岛主呢？”

齐若清哭笑不得，这谣传的威力可真大，她都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了。

饭后，钟原安排齐若清和西琳同住一屋，一开始齐若清还有些踌躇，一来不太习惯，二来不好意思，但想了想，确实这样安排才比较合理，便欣然同意了。

齐若清没有和同龄女孩子打过交道，一直有些羞怯，好在西琳是个热情的小话痨，两个小姑娘窝在同一个被窝里，叽叽喳喳好不快乐。

在这天晚上，齐若清知道了西琳是血刀门门主之女，也是门中最受疼爱的小师妹；她三岁开始习武，虽然聪明但也贪玩，这次出来遇到这么多高手，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好好练功；她暗恋自己的师兄艾山，但艾山师兄似乎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西琳也知道了齐若清从小丧父丧母，被舅舅收养虐待，又被钟原所救，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她近三年才开始习武，其实那天比武全靠运气和乌龙取胜，她特别不好意思……比起习武，她其实更擅长医术。她喜欢钟原，但钟原也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西琳从小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儿听过这么凄惨的身世，还是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顿时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她挽过齐若清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可怜儿，以后我会和你的钟原哥哥一起保护你的。”

齐若清点点头：“咱们一起好好练功吧。”

两个刚交换完经历和心事的小姑娘，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