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成伤 第78章 第 78 章

休息了许久之后，两人重新起身，登顶在望。莫哀被何过半搀扶着，边爬向山顶，边不忘开口骂：“我……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来了！”

他还不知道这山售后包不包腿酸。本来欠了何过一次，他就有些心烦。

何过看着他恼火的模样，不禁低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莫哀瞪了他一眼，喘息间透着几分不服气。

“笑你厉害啊！一般人得爬三四个小时的山，你两个半小时就快到顶了。”何过轻松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

莫哀闻言，火气消了几分，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扬了扬下巴，还是高兴道：“我全当你在夸我了。”

何过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答道：“本来就是夸你。”

两人原本以为夜爬的人会很少，然而登上山顶后，他们才发现想得太简单了。

莫哀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对何过说：“你不是说大晚上的，人会很少吗？”

“看来大家都喜欢凑热闹。”何过耸了耸肩，顺势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铺好垫子，带着莫哀坐下静候日出。

这座山海拔两千五百米，前半程可以开车盘山而上，后半程则只能徒步登顶。从山顶望去，满天繁星仿佛触手可及。何过挑的地方偏僻安静，即使周围零星的灯光照亮了一部分夜色，他们依然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这一路下来，莫哀算是看明白了。他曾以为何过是块憨厚老实的硬水泥，而他自己则是驾轻就熟的驯兽师，但现在看来，事实并不是如此。之所以有那种掌控感，全然像是何过在让着他。

不过，莫哀并不在意。何过会一直让着他的，不是吗？

莫哀脸上挂着笑，直接坐在何过刚铺好的垫子上，然后懒洋洋地躺下。

何过愣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脱下外套轻轻搭在莫哀身上，还贴心地嘱咐了一句：“别着凉了。”

“即便看不到日出，看这片星空也是不虚此行啊，何过。”莫哀望着天，轻声说道。

“晴天才万里无云，早上一定能看到太阳。”何过答道，语气温和。

莫哀转头，目光深深，突然说道：“我当然知道会有太阳，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活着，就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说完，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沉重，于是轻笑了一声，“不过，何过，还是谢谢你带我来。城市里总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只是苦了你上班了。”

何过枕在自己手臂上，侧身看着他，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

“怎么了？你生气了吗？”莫哀眨了眨眼，以为他不高兴，试探着问道。

何过依旧不说话，只是突然俯身，轻轻在莫哀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活着的人当然会看到太阳，但是他会始终陷在无法与爱人共享的痛苦之中，你要给予我这苦痛吗？”何过轻轻开口，仿佛向审判他的人……寻求答案。

莫哀终于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了……

那人在等悬在他颈上的利剑，坠落下来，置他于死地。

那把利剑最终没有刺下，莫哀伸手抱住了何过，用手掌轻轻抚着他紧绷的脊背，安抚般地告诉了他自己的答案。

“我不舍得。”

有些事你应该清楚，但我不舍得让你难过；有些事你必须经历，但我不舍得令你痛苦。

起初，莫哀觉得自己像个罪人一般，欺负着新来的警察，恶劣且顽皮。后来发觉自己的心被他留下，才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他懊悔，试图用尽一切去补偿，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随时可能终结的生命。

索性，他把仅剩的生命献了出去。

夜晚尚长。他们八点开始登山，此刻才十点半。莫哀握住何过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哄道：“何过，要不你先睡会儿？”

何过两天来忙碌不休，又是上班，又是陪着他爬山耗体力。莫哀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心疼得几乎揪紧了心。

何过低头，看着那只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将它抵在唇边，小声问道：“那你呢？不睡吗？”

“我看会儿星星就睡，好不好？”

何过从未拒绝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在他心中，那是比满天星辰还明亮耀眼的存在。

他眼角微微带笑，应了一个“好”，随即抵不住疲惫感，闭上了双眼。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仍紧紧抓着莫哀的手，将它轻轻贴在唇边，轻拥而眠。

莫哀的另一只手枕在后脑勺，感受着何过掌心传来的温热，默默注视着夜空。

他的目光落在满天繁星上，不由得想起初中时最爱的天文书籍，书里说：“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这一刻，书中的描述仿佛具现于眼前。

盯着像是时间沙漏般的猎户座，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尤其是腰带上的三颗星——福、禄、寿。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三颗星，仿佛看到了什么一样，鼻间忽然一酸，涌出一丝莫名的悲伤，哑声难过着。

他不再看星星，而是侧过身，缩进了何过的怀里。

有时候，人们说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但莫哀不愿成为那颗星。阴天不见晴天见，太过虚无。

他朝何过越靠越近，像是想要融进他的身体一般。

温热而平稳的呼吸落在莫哀的手背上，将他急速的心跳慢慢抚平，甚至让他一夜无梦，一夜安眠。

随着闹钟响起，何过立刻起身按停闹钟，以免吵醒身边熟睡的莫哀。他看了一眼时间，才凌晨四点，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

何过回过头，看向身旁的莫哀。他伸手轻轻拨开莫哀额前的碎发，低声却及其认真地问：“多陪陪我，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何过却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那就当你默认，当你同意了。”

他起身的动作还是惊动了莫哀。

“快看到太阳了吗？”小孩揉着眼睛，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可能昨天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起雾了。”何过解释道。

四点的山顶漆黑一片，浓雾笼罩，与山顶的牌匾交相辉映，竟像极了地府的鬼门关。

莫哀苦笑出声：“咱这算是黄泉一夜游吗？”

何过似乎并没打算离开，而是盘腿坐在垫子上，又将一件外套披在莫哀身上。

山顶的薄雾像一层披风，笼罩在两人身上，微凉的空气渗透着湿意。

何过语气平静，却带着关切：“没看到日出，会难过吗？”

莫哀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抬眼望向他，眼神透着一丝悠然：“遗憾可能会有点，但不会难过。更何况，我没错过星空和银河。”没错过何过……

晨光渐渐渗透过云层，天色开始明亮。何过轻笑了一声，挠挠后颈，弯腰将地垫收起来，仔细塞回背包里。他动手的样子很利落，莫哀靠在一旁看着，心里竟觉得这一切透着一种安稳的味道。

“还有二十分钟日出。”忙完后，何过背起包，带莫哀去了另一个视野更好的观景点。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是要拼运气吗？”莫哀扫了一圈人群，笑着问道。

何过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一阵暖意。他低头看着莫哀，眉眼里带着些笑意：“我觉得，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话音未落，他还顺势轻轻捏了捏莫哀的手指，像是一种默契的安抚。

莫哀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默默想到：

我也相信你的运气。

大雾愈加浓重，人群中隐约传来低声的议论，但更多的是期待的静默。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到预计的日出时刻，天空却依然晦暗，太阳的踪影被深厚的雾气掩盖。

何过站在原地，望着浓雾中的远方，眼里不由自主地染上一丝失落。

莫哀低头沉思，脑海里却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两三分钟后，何过不再等了，牵着莫哀的手，准备带他离开。

“不等了吗？”

“宝贝，看来今天注定得留下遗憾。”何过有些无奈地说。

莫哀点点头，跟着何过，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周围传来一阵欢呼。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那笼罩山间的浓雾随着一阵风徐徐散开，像是一幅画被缓缓揭幕。耀眼的光从朦胧的边缘穿透而出，直到那轮初日完全显现。金色的光辉洒在云端，映亮了整片天空。

何过并未看那轮初日，而是转头望向莫哀的脸。他的眼睛倒映着眼前的景象，仿佛比初日更加明亮动人。

莫哀目光微敛，脑中翻涌着思绪。他低声笑了一下，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不想成为繁星，也不愿成为初日。对他来说，自己或许如同这大雾一般。

成为大雾，弥散在人世间，离人很近，却又难以触及。升起得高了，会融入天边的云层；落下得低了，就消散在虚无缥缈中。

莫哀笑了一声，与何过并肩站着，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刻：“这雾还挺有灵性的，人喊它散了，它就散了。”

自己就像大雾一样，人们会因为他的离开、消散，而为此欢呼。

何过不知道莫哀在想些什么，听着他的话语，却说道：“其实，大雾没散开的时候，也是一种景色，只是人们更期待看到太阳罢了。”

莫哀愣了愣，抬眼看他，认真问：“那你呢？你期待吗？”

何过收起手机，转身看向莫哀，目光坦然。

“以前我爱登山，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路边的风景是自然馈赠，我偶然得见，但未曾留恋。”

莫哀语气带着一丝揶揄：“何警官是觉着……看多了没意思？”

何过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爱人的眼睛：“后来我发现，透过你眼中，才是我真正觉得，值得追逐留恋的风景。”

水泥竟然还朝他说情话，怪……了不得的。

莫哀抿唇轻笑，心情忽然变得格外愉悦。

“你呢？看见的星星和太阳的时候，会高兴？会觉得欢喜吗？”

他学着何过的语气，缓缓说道：“现在我爱何过，想和他共度余生。有意的美景灿烂夺目，那是何过送给我的礼物。我欣喜非常，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赠与者身上。”

他伸手搭在何过的胸口，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所见识到的那些美好，都是从这里创造的。我喜欢的，也只属于这里。”

雾气散尽，阳光洒下，天地明亮如新。

他们并肩站在山顶，世界待他从未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