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天色蒙蒙亮,雾气弥漫,笼罩在城市上空。
林清栀住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距离,走路过去要半小时。她用双手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残余的水珠缀在浓密微卷的长睫上,随着眨眼的动作慢慢滚动,落到脸颊上,又顺着柔软的弧度滴答落到地板。
拿毛巾擦干了脸,林清栀就背上了书包准备去上学。
天刚破晓,万籁俱寂,整栋楼都静悄悄的,还沉浸在梦乡中。林清栀脚步放轻,尽可能小声地关上了门。
她走出弯弯绕绕的小巷,在巷口旁摆着的小摊买了个馒头。卖包子的奶奶已经认识她了,拿塑料袋装了个馒头又拿了个鸡蛋,笑眯眯地跟她说话:“今天又起这么早啊,去上学要吃好点,奶奶送你个鸡蛋吃。”
林清栀唇角微弯,向老人道了谢,手上攥着皱巴巴的五毛,又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块钱,一齐递到老人手边装钱的盒子里。
“哎呀,都说了鸡蛋是奶奶送给你吃的。小姑娘赶紧把钱拿回去,你都在我这买这么多次早餐了,不要跟奶奶这么客气嘛!”老人把钱拿出来往她手里塞。
林清栀拗不过老人,顺着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的力道接过了钱,又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
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捏着塑料袋,林清栀边走路边吃着早餐,馒头和鸡蛋都热乎乎的,似乎刚蒸出来不久,散发着热气。
经过一个公交站,林清栀把塑料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没在站台等候。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发车时间在早上七点多,到学校那还得走十几分钟,早就迟到了。她下午放学倒是经常坐公交回家或者去花店。
她就读的学校是临江一中,一所十分有名的市重点高中,每年都会出好几个清北的学生,考上985、211的学生更是不在少数,就是管理比其他学校要严格得多。即便如此,仍有不知多少家庭抢破头都想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只为了让孩子将来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林清栀走到学校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额头上的发丝微微汗湿,贴在脸颊两侧。却并不狼狈,像春雨淋湿后的带着雨珠的花,清丽秾艳。
学校门口被一片蓝色的海淹没,两天没见的学生相互抱怨着周末的时间过得太快了,都没好好的玩就又要上学了。
有人哈欠连天,有人成群结伴分享自己看的电视剧,这一切都与林清栀无关,她沉默地踏进了校园,什么也没有想。
用了很久很久的旧书包已经被洗得褪色了,垂下来的长长一截带子底端丝线崩裂,形成一条一条的流苏状。
有学生被这“流苏”吸引住了视线,转而注意到了这个沉默异常的女生,勾着同伴的肩膀,语气好奇:“前面这个女生是谁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被搭着肩膀的男生听了他的话,朝前方看,一眼就捕捉到了那道挺直如松的背影,“哦,你说林清栀啊。这你都不知道?高二七班的林清栀,年级前三名啊!”
问话的男生恍然大悟:“她就是数学老师上课时总是提的数学天才啊!卧槽,这么牛还长这么漂亮!”他一拍手,贼兮兮地说:“你说,我要是去追她的话,怎么样?”
旁边的男生看他跟看傻子一样:“你脑子没病吧,放两天假给你脑子美没了?痴心妄想!”
那男生也就是开个玩笑,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听见同伴丝毫不留情的话,“操”了声猛捶了他几下:“我有这么差劲吗!想想而已!”
“想想也不行!你不配!”又是几下重锤。
林清栀早已走远,对身后的打闹全然不知。
来到班级,同学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有争分夺秒吃早餐的,有小声背诵古诗词的,小部分人正抓着其他同学的作业埋头苦抄。
林清栀的座位靠前,她从前门进去,坐到位子上把各科作业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在桌子上,好一会儿直接交给学委。她旁边的是空桌子,没人坐。原本的同桌是个女生,因病休学了,因为还没到换座位的时间,空荡的书桌就一直摆在前排。
班主任曾问过她需不需要换座位,跟其他同学一起坐,林清栀却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在她看来,一个人坐也挺好的,她不是个善言的人,担心和同桌聊不来。
后背被人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林清栀回头,孙悦笑眯眯地说:“清栀,你数学卷子写完了吗?借我参考一下呗,实在写不出来了。”最后一句话还带着“呜呜”的假哭声。
林清栀回了句:“写完了。”转身抽出了夹在数学课本里卷子。
“你真好!这是我今早从家里多带的一瓶牛奶,还是温的。送给你,赶紧趁热喝!”女生喜不自胜地接过卷子,站起身弯腰向前艰难地把牛奶放在了林清栀的桌子上,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林清栀目光转向那瓶牛奶,伸手拿起,温温热热的,转头向说什么,对方却在跟同桌亲亲密密地说着话。于是,那瓶牛奶还是被林清栀放进了桌肚里。
她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里的同学时不时就会给她送点小零食或其他东西。每次拒绝他们,就会听到类似于“你那么认真教我做题,我太感谢你了,送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你要是不收,我过意不去,以后都不敢再去打扰你了”的话。
这样的事多了,后来,她也会买些小零食放在座位,作为“回礼”。
坐下来没几分钟,早读铃声就响起来了。课代表在讲台上带读,林清栀翻开课本,跟着其他同学一起朗读课文。
教室外面的走廊冷冷清清的,教导主任从门后面探进头来观察学生,偶有几个姗姗来迟的直接被叫出去批评了一通,勒令写八百字的检讨。好不容易被放了进来,来不及抱怨,匆匆拿出课本齐声朗读。
书声琅琅,清脆而响亮,惊动栖在树枝上的鸟,纷纷扇着翅膀飞走了,飞向广阔的蓝天。
早读结束后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林清栀拧开杯盖喝了几口水,喉间的干渴有所缓解。
孙悦眼尖,坐在后面看见她放在桌肚里的牛奶,身体前倾,声音咋呼:“喝牛奶啊,我给的牛奶比水更好喝。你快点喝哦,凉了就没那么好喝了。”
林清栀睫羽眨动,露出腼腆的笑,有几分不知所措,她想说什么,但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最终,拿出桌肚里的牛奶,轻轻抿了一口,说:“谢谢你,牛奶很好喝。”
“嗨呀,别这么见外嘛!”孙悦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却在下一秒立马正襟危坐,还对着林清栀挤眉弄眼。
林清栀若有所觉地转过了身,只见头发稀疏的班主任挺着大肚腩满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见班里逐渐安静下来了,不含感情地扫了眼不约而同低着头如鹌鹑般的学生,重重地哼了声。
感觉足够震慑住底下这群崽子了,才缓缓开口:“谁今早迟到了被教导主任抓了啊?自觉点站起来,不然让我自己查到了,等着叫家长啊!”
后排的几个男生偷偷瞄了他一眼,眼神相互交流,慢慢吞吞地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安静如鸡。
班主任锐利地眼神刀一样刮过他们身上,恨铁不成钢,“怎么又是你们几个?!给过你们机会了,我跟你们讲,要是只是我抓到你们,我还能放你们一马。现在被教导主任逮到了,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啊!这可是关乎我们整个班级的脸面!”
斜着白了一眼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刘锐斌,给我站好了!”
“是!”被喊了名字的男生打了个激灵,一屁股从堆在座椅上的厚厚的一摞书上站了起来。
男人这才接着讲话,“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们。罚你们去打扫一周厕所,我每天都会去检查,听到没有!另外再写篇两千字的检讨明天交到我那里,没准时上交的字数翻倍!”
哀嚎声一下响彻整个班级,男人不为所动,让他们坐下。
幸灾乐祸的笑声稀稀簌簌地响了起来,班主任挠了挠头,却摸到自己稀疏的头发,叹了口气,一群不让人省心的!目光扫过正在安静看书的林清栀时,十分满意,指着低头的女生,声音中气十足:“看看人林清栀同学多认真,从来不迟到!学习还那么努力,你们都多多向她学习!”
大家都知道林清栀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可以说是各科老师的得意门生。被拿来做对比,也不反感,毕竟人家的确太优秀了,只是带着调侃意味地重重“哦”了一声,尾音拉得绵长。
有男生举手大声开玩笑道:“老班,你可太偏心了!我也从来没迟到过,你怎么不夸夸我呢?”
班主任扫他一眼,嫌弃意味十足:“你啥时候语文给我考及格,我供着你都行!”
“那还是算了吧。”男生飞快放下举得高高的手臂,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了一片热烈的笑声,声音如海浪般涌动。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清栀都被感染得露出了笑容,宛如明媚春花。
“好了,都安静!我们开始上课了,把你们的语文书拿出来!我们接下来讲《离骚》这首长诗……”书本敲击讲台的声音。
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林清栀听得入神,不时抬头看老师,在书本空白处写下笔记。
下课铃声响起,讲台上讲得正激动的中年男人声音停顿,他从不拖堂,因而爽快地说了:“下课!林清栀同学,跟我来一趟办公室。”而后想起什么又说了句,“后头几个别忘记惩罚啊!”
他把书夹在腋下,一手拿着保温杯,慢慢悠悠地出了教室门。
课间的教室又恢复了活力,交谈声如雷贯耳。林清栀合上课本,有些懵然,还没想到班主任找她有什么事情,起身跟上班主任的脚步。
到了办公室,班主任先是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枸杞茶,才和蔼地看着有些局促的女生,指了指隔壁空着的转椅,亲切地让她坐下。
而后开启话题,“最近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啊?听其他老师说有看见你上课打瞌睡,上周的测验卷子也不像你平时的水平。”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师不是责怪你,你不用紧张。我叫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老师能帮的会尽力。”
林清栀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她抿唇含着浅浅的笑,摇了摇头:“谢谢老师的关心,我就是这几天稍微有点失眠,没什么事。”
班主任安慰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收回手道:“老师知道你们现在压力大,但也不用那么拼命,顺其自然就好。另外我好几次看你课间都在埋头写题,哎呀,多跟同学交流交流嘛!”
林清栀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当作回应。
“对了,今年的助学金也快发下来了,到时留意一下。”说这句话时,男人的声音小了不少。
紧接着他又谈起她的语文成绩,“清栀啊,不能只顾着做数学题,语文也要多练题。尤其是作文,老师说句不好听的啊,你写的作文干巴巴的,缺乏灵气。虽然说是以议论文为主,但议论也不能满篇都是逻辑。回去多看看范文。”
吴长松端起桌上的枸杞茶喝了口,又开始他“居安思危”的那套话术。
急促的上课铃传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待着的其他学生快步离开,林清栀看了眼,郑重地向班主任道了谢,“老师,我记住了。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男人摆了摆手,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作为班主任,林清栀的家庭情况他自然知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对于这类学生,他其实没什么严苛的要求,更关心的是他们的心理问题,好在这个学生还算乐观。
他又喝了口水,转回椅子批改学生们的默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