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暮色笼罩,火红的太阳已经悄悄隐入地平线,皎白的月逐渐崭露头角。
林清栀托腮望着远方沉沉暮色,思绪放空,眼皮越来越重,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折叠桌前的女孩坐得端正,拿着画笔在空白的纸张上涂涂画画,过了会儿,她用干净的左手轻轻地拉了下林清栀搭在膝上的手。待人垂眼看她时,眨了眨圆润的眼睛,用甜甜的嗓音问:“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画一下蝴蝶?我不会画。”
林清栀缓慢眨了下眼,方才酝酿着的睡意消退了不少,才反应过来女孩说的什么。她把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轻点头:“好啊。”随即,接过了女孩递过来的画笔。
林清栀没有学过画画,但画个简笔画对她来说还是十分容易的。
细细的笔尖在画纸上轻盈地勾勒出线条,交织出蝴蝶的轮廓,憨态可掬。
“好了。”她放下画笔,一只简简单单的蝴蝶跃然纸上。
“哇,好可爱!”小孩的声音欢快活泼,已经没有白日里的虚弱病态。
“来,逸逸你拿着画笔,先画蝴蝶的身体……”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伏在桌前低声交谈,老板娘手上织着毛衣,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满眼宠溺。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个不停,像一只灵活的小鹿。逸逸跑到妈妈面前,兴奋地举着新鲜出炉的画向她展示,声音骄傲的不得了:“妈妈,你看,我画的画!哦,不对,是我和栀栀姐姐一起画的画!是不是很好看?”
女人放下手中的毛线团和针线,接过小孩举在胸前的画,认真看了看。
女孩依偎在妈妈怀里,指着画上的事物一一为她介绍:“妈妈,这是你和爸爸,这个手牵着手的是我和栀栀姐姐。嗯,还有很多漂亮的花花,就是妈妈你养的这些。还有蝴蝶,这只最漂亮的是栀栀姐姐画的,剩下几只是我画的。我也会画蝴蝶了!去到学校,梦梦知道了肯定很羡慕我……”
小孩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笑眯眯地说了一大串,女人也没有丝毫不耐,温柔地倾听童言。等到女儿停下来时,她才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笑着说:“逸逸和栀栀姐姐都好厉害!画得好漂亮,明天奖励你们小蛋糕,好不好啊?”
小孩兴奋地拍了拍手:“好!妈妈说话算话,我要草莓蛋糕!”
林清栀坐在角落的凳子里,出神地望着她们,女孩兴高采烈的声音飘进耳里,她遥遥地看着她,像看一朵被爱意浇灌的花。就像、就像曾经的自己。
“栀栀姐姐,你要吃什么蛋糕呀?妈妈说要奖励我们!”
黯然情绪被清晰的话语冲破,女人也温柔地看着她,林清栀露出了笑,腼腆青涩夹杂着丝不好意思,“我跟逸逸一样也要草莓蛋糕吧,谢谢刘姨!”
……
晚上到花店来买花的人寥寥无几,刘姨走到拿着抹布擦橱柜的林清栀跟前,跟她说:“清栀,你一整天都在干活,都没看你休息过。你先回去,不用等我关门,明天你还要去上课呢。”
林清栀停下动作,还想说什么,刘姨就把她手上的抹布接了过来。
她犹豫了会,听了话,向老板娘道了谢。
“逸逸,姐姐要回家了,跟姐姐说再见。”刘姨喊还在小桌子上拿着画笔的女儿。
七岁的小女孩认识这个大姐姐没多久,就喜欢上了她,每次见到林清栀或者她离开,就要打招呼。小孩子的爱格外天真诚挚,要是什么时候没注意到林清栀走了,睡觉时都得念着没和姐姐说再见。
听见妈妈说的话,女孩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笔,跟着林清栀到门口,声音甜滋滋的:“姐姐,拜拜,我们明天再见!”
林清栀弯腰揉了揉她肉肉的脸颊,“逸逸再见,晚上早点睡。”
在室内待着温度正好,林清栀走在路上被夜风一吹,才感到冷,把抱在手里的外套穿上了。
夜暮降临,街道两旁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说不上冷清,甚至有些吵闹,摊贩陆陆续续地出动,停在路边,高声吆喝着。不少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停留在小摊前,偶尔有放假的学生结伴来享受最后一晚的放纵。
烟火气萦绕在街道上空,林清栀侧身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背影显得孤单又寂寥。
偌大的城市仿佛被割裂开来,前方是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另一边却是彻夜的黑。
这条道的路灯前天就坏了,巷子里黑漆漆的,也静得让人心慌。林清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霎时,亮堂的光线划破了黑暗。她心定了定,继续往前走。
她绕了几条巷子,才到了租房楼下,路边的灯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听见脚步声,几只卧在路灯下的流浪猫警惕地看了来人一眼,飞快地蹿进了草丛里。
手机屏幕亮起,林清栀看了眼,已经九点了。她呼了口气,有些疲惫,脚步略显沉闷地踏上覆满灰尘的楼梯,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脚下,怕有虫子顺着鞋子往上爬。
这栋楼的其他租户已经回来了,屋子隔音很差,寂静的楼梯里除了她的脚步声,就是其他租客穿透铁门的说话声和视频声。
爬上三楼,林清栀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扇油漆剥落锈迹斑驳的铁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了锁孔。许是年代久远,她用力拧了几下才转动锁孔,打开了门。
楼道稀疏的光随着门打开照进了房间,她开了灯,顺手关上了门。
她租的屋子很小很空,一个用来睡觉的房间外加狭窄的洗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折叠桌以及一个矮凳。桌上还摊开着她昨晚写了一半的数学卷子,旁边的废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一堆计算。
虽然身上并没有汗味,甚至带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但在外面待了一天,林清栀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身上很脏。
她拿着衣服进了浴室,热水打湿了头发,淋满全身,她细细搓揉着头发,又拿沐浴露涂抹身体,白蓬蓬的泡沫冲干净了,就穿上衣服。
明天就是周一了,她还有几张卷子没写完,今晚要是没完成,就得明天一大早起来补了。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外头不知名动物的浑厚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持续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声响逐渐沉寂,女孩也不曾停下手中的笔。
穿过纱窗吹进来的风撩动着还有几分湿意的发尾,携着几缕碎发缱绻地抚着女孩安静认真的侧脸,也为这冷淡的屋子添了一丝暖色。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林清栀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合上笔盖。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二点多了。
她把桌子上叠成一摞的课本卷子理了一下,塞进床沿放着的书包。
关了灯,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摸黑上了床。
她曾经怕黑,她还记得自己一个人睡觉时的第一晚,她把屋子的灯全打开了,亮堂堂的光线把小小的她围住,构筑了一座不知何时会坍塌的安全屋。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即使不开灯也敢一个人睡觉了。
身体很疲惫,可脑袋却很清醒,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难捱,像有一只怪物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将她从梦境中拖离。
心脏的跳动声一声比一声重,要跳出这具躯体。她捕捉到窗外风吹动树叶的躁动,白天里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
一会是穿着白衬衫温柔浅笑的失明少年,一会是静静躺在地上的郁金香,一会又是搂着女儿笑着的老板娘,一会是街道上的路灯。很乱,很无厘头,好像看了一场模糊的电影。
他们睡得好吗?听到风的声音了吗?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不知为何思绪这么跳脱。最后,视线定格在床边立着的相框上。
光线很暗,只依稀能看清照片上是一位拥抱着孩子的女人。可林清栀看了这么久,那人的面容早已刻在她心里,她有些记不清女人的声音了,但她还记得那双含泪的眼,记得那抹后来总是带着忧愁的笑。
这是她的妈妈。一直爱着她的妈妈。
林清栀渐渐静了下来,没有可怖的怪物。背后是冰冷的墙壁,怀里是冰冷的相框,她紧紧搂着照片,像是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