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降雨 第1章 失明少年

十一月份的天已经渐渐有些冷意了，虽不如冬日那般凛冽，但清晨带着些微水汽的风吹在人身上也让人不禁哆嗦一下。

正值周末，路上只零零落落几个老年人在散步。林清栀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拢紧了身上的薄外套，步伐加快，来到了花店。

店门紧闭，晨光被一股脑地拦在了厚重的铁皮外头，她从兜里拿出老板娘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锁，露出后面的玻璃门。

阳光钻进缝隙，泼撒在沉寂了一夜的花上，赋予它们新生的活力，在晨光中轻轻摇曳，每一片花瓣都闪耀着细腻的光泽。

搬完几盆有半人高的花后，林清栀已经有些气喘了，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给门前的花又浇了点水后，就进了店里察看其他花的情况。

有些花已经开始枯萎了，花瓣都蔫了，掉了好几片在泥土上。林清栀有些心疼地抚了一下花叶，把枯萎的花都清理了下后，着手包装花束。

她在这家花店打工已经有几个月了，平时放学后就会跑来帮忙一直到深夜花店关门。平常她都是和花店的老板娘一起修剪花枝和插花，只是昨晚老板娘的孩子发高烧了，老板娘一直在医院陪护，给她草草发了条信息说可能下午才会回来，让她先把店开着。

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花瓣之间，如同钢琴家游刃有余地弹奏着优雅曲目，细白的手指调整着每一朵花的位置，使得不同颜色的花交织呈现出和谐美感。

林清栀插花的速度不快，却格外细心，眼神专注而温柔。

这个时节花店的生意平平淡淡，她往橱柜上摆了好多束花，才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花店老板娘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她在门的两旁挂了一排精致小巧的风铃，底下悬挂着彩色的玻璃珠，每当有人进门时，走动的风就会惊起风铃，轻轻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林清栀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时脸上已经绽开清淡笑颜，声线清冷又带着丝青涩，像初春的晨风。

“你好，请问您需要什么花？”

那人循着声音望向她的脸，润泽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她，没有神彩，宛如一湾波澜不惊的湖。猝不及防跟那双眼睛对视上，她才意识到什么。

拥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的主人竟然看不见，她有些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好，麻烦帮我包一束郁金香。”

看着年岁不大的男生穿着素白的衬衫，眉眼清俊，气质温和。

“好，麻烦您稍等一下。”林清栀转身从橱柜上取下一束刚包装好的郁金香，淡黄色的花瓣上还附着点点水珠，柔软细腻。

她把花递到了男生手里，淡雅的清香下是对方冷白如玉的手指，和她的温热掌心不同的触感。

男生抱着花，温柔道了声谢。付了钱后，他握着导盲棍慢慢地往门口走，步伐从容不迫，除了速度慢点，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不知是练习了多久，他才能在一片黑暗中也能自如行走。

男生走出门后，林清栀还在留意着他。

隔着透明玻璃门窗，她看见男生右手持着导盲棍在前方左右试探，慢慢走在盲道上，盲道正中突兀地挡着块石头，男生的导盲棍举起未察觉到异样。

林清栀连忙跑出店门，边喊了声：“小心！”

可惜这声提醒太迟了，男生脚尖踢到石头，踉跄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了路上，手上的东西也脱手而出。

男生急忙用手撑住地面，先前平静的表情也闪过了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林清栀蹲下身扶了他一下，没用上什么力气，男生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又成了挺直的松柏。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了两张递到男生手里，又收回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下沾上灰尘的袖口处，“这里沾上了灰尘。”

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仿佛传到了手腕，男生默默捏紧了纸巾，手掌上蹭到的伤口传来隐隐痛意。

林清栀把不远处的导盲棍和花束一一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目光转向眼神空茫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男生，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俏皮弧度，递还给他：“你的郁金香没有被吓到，仍然很漂亮。”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男生轮廓分明的脸上，林清栀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男生眼睫弯弯，像夜空中悬挂的月牙，窘迫被月光吞噬，嗓音带笑：“谢谢你。”

林清栀挥了挥手，而后想起了什么，说了句不客气。

目送男生安全地走出了几十米后，她把那块横在盲道上的石头搬到了花坛上，拍拍手回到了花店。

不过是一段比平常又多了丝特别的邂逅罢了，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此时的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殊不知，这是故事的开始。直到往后物是人非时，他们才知道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是一场躲不过的伤悲。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一些常客见只有她一人在店里，还会好奇问老板娘去哪了。

林清栀手上的动作不停，垂眸乖乖巧巧地答话。

等金色的阳光在地板上跳跃，给角落都镀上了一层明媚光辉时，林清栀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

早上她在小摊上买了两个馒头，一个拳头大的馒头才五毛钱，她早上吃了一个，现下还剩一个。

塑料袋里装着的馒头已经冷了，林清栀小口地咽着馒头，咀嚼着口腔中的香甜，馒头裂开的碎粒她也十分珍惜地拈起来吃了，吃完后又喝了些水，已经有了七八分饱。

时间在她照顾花草时悄无声息地流逝，又过了两个多小时，老板娘终于回来了。

“刘姨，逸逸怎么样了？”林清栀起身接过老板娘手中的包，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趴在妈妈背上睡得脸红红的小女孩。

被她唤作刘姨的女人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逸逸已经退烧了，吃了药后犯困在车上就睡着了。怕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先带到店里这边也好照看。”

林清栀帮着她把女孩放到了小隔间里的床上，女孩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睡得很熟。

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老板娘才拍了拍林清栀的肩膀，“清栀，今天辛苦你了。你也忙累了，休息会吧。”

林清栀抿唇含笑，摇了摇头：“今天客人不是很多，我不累。您照顾了逸逸一整晚，要不您也去躺一会吧。”

老板娘笑着说她“傻孩子”，哪有人像她这样揽活干的。又问她吃饭了没有，要拿钱让她去对面吃碗面条。

林清栀鼻子一酸，眼眶发热，掩饰性地垂眸低头，不让人看见她眼里打转的眼泪，强撑着用平静的嗓音说话：

“我已经吃过啦，您不用担心我。我今天吃了猪肉馅饺子，好好吃的。”

“那就好，女孩子这么瘦怎么行，还是要健健康康的。”

趁老板娘转身去看橱柜里的插花作品时，她飞快地抬手抹掉了脸颊上滑落下来的一滴泪，只余手指尖上一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