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云 第12章 第十二章

太阳的升起昭告着刚刚醒来的二人，暂时的安全让她们得以放心，今天是星期一，沈菩镜平常五六点就起床去学校了，今天醒来的时间也是一如既往的早，但看到苏长云躺在自己身边，突然就不想起来了。

嗯……再躺一会儿也无妨。

苏长云平时上学时间并不固定，至少没有像沈菩镜一样固定，感觉就是纯凭心情办事。虽然沈菩镜并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如何，但她几乎没有旷过课，好像这是一条规定，刻在血液里挥之不去，所以，几天的生物钟突然被打乱，她其实是有一丝丝的心慌的。

好在苏长云并没有睡很久，她没一会儿就醒了，两个人非常默契地起床，阳光给了她们开门的勇气，当然，外面早就没有人了。苏长云对李霞的担心并没有减少，她和沈菩镜约好今天放学去看看李霞，好歹也是亲生母亲，不能不管不顾。

上次那个话题进行到一半就被门外的不速之客所打断，苏长云也并没有再提起来的意思，但沈菩镜内心却被触动，自己确实应该想想未来了。

未来……未来……

这是什么哲理性的问题？？

沈菩镜趴在课桌上发愁，同学们嗡嗡嗡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苏长云依旧是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别的声音和动作，

王丽霞迈着大步走进了教室，沈菩镜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她，发现这人的神色不同往日，没有那种中年妇女应该有的泼辣和气质，今天显得格外暗沉，连眼尾的鱼尾纹都多了几条。

班上的同学并没有沈菩镜这样的眼力见，依然我行我素的说话打闹，直到王丽霞将她厚重的课本摔在铁皮做的劣质讲台上——

“啪——”

一阵寂静。

王丽霞很少发火，这件事沈菩镜是清楚的，因为她要是经常发火的话会吵醒沈菩镜睡觉，但有那么几次还是很可怕的。沈菩镜记得有一次，班上的一个男生对着她一通国粹输出，王丽霞整张脸都气绿了，她年纪本来就大，皮肤状态并不好，暗黄的脸上有那么几个显眼的老人斑，那次生气气得面目狰狞，抄起地上的小矮凳子就朝着那个男生的小腿上砸。

腿断倒是没断，但那男生也是瘸了有一周，当时还被王丽霞声嘶力竭连拉带踹地扔出了教室，那小男生直接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弹。以张田为首的那一群社会哥扬言要向教育局告王丽霞，结果王丽霞根本不在乎：“你告，看看最后受害的是你爹还是你。”张田的爹是希望中学的校长，出了事情也是张国庆担责，更何况张田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自己也心虚，从此后，班上再混混的学生也不敢招惹王丽霞。

王丽霞看着教室里一个个朝着自己的脑袋，沉默不语，内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年长的人思考起来往往都是如此，喜欢盯着一个地方，不像年轻人发呆那样目光呆滞，而是很明显的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在想什么，王丽霞此刻的表情让人感觉……是在担心自己的后半辈子。

“现在这个社会不太平……你们……”王丽霞欲言又止，沈菩镜眼睛一挑，直视着王丽霞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捕捉到什么她想说的，但那双年老的眸子里，除了恐惧就是愤恨，谁也不知道王丽霞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大部分人只觉得这老太太神经兮兮的。

“哎……”王丽霞似乎是真的放弃了，重重叹息一声，翻开了自己厚重的教材，眼中逝去的光彩无人捕捉到。

沈菩镜没有多想，偏头去看苏长云。苏长云在学校里是一副样子，在外面又是一副样子，但都可爱得很，在学校里从来不说废话，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课，也不打扰别人，就默默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校外就话多一些，又很贴心。

沈菩镜托腮看着身边的苏长云，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一些。

沈菩镜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苏长云已经有滤镜了。

苏长云察觉到了沈菩镜变态一样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偏头看着她，而沈菩镜却沉浸在苏长云的脸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长云也只好无奈地回过头继续盯着王丽霞机关枪一样喷知识点的嘴。

沈菩镜今天没有睡觉，这是她自己都感觉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好像遇到苏长云之后，一切都慢慢变得好起来，没有像以前一样难熬了。

好吧，平凡且枯燥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沈菩镜又趴在桌子上这样想着。

今天的所有老师都不太对劲，沈菩镜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物理老师陈军在上课的时候老是提到什么树立新思想建设新中国这一类的话题，而英语老师今天直接连课本都没有拿。

英语老师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老师，看着可能也就一米六左右，她的真名叫什么沈菩镜不知道，只知道她在教书的时候自称为“Emma”，她让同学们叫她Emma老师，同学们都觉得好玩也都答应了这个要求，但沈菩镜发现，这个称呼一旦习惯之后，Emma的原名叫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Emma老师的反常体现在今天上课什么都没有拿，甚至连她那个深红色的小蜜蜂也没有拿，空着手就走进了教室门，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哐哐哐写下“my dream”两个单词。

“有谁知道my dream是什么意思？”Emma老师问了一个小学生都能回答上来的问题，但班里没有人理她。

尴尬的气氛维持半晌，一只小细胳膊颤颤巍巍地举起来。

“殷丽平你说。”Emma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将那个主动举手的同学点起来。

“my dream的意思是，我的梦想。”这个叫殷丽平的女生声音很弱，在沈菩镜那个位置听起来就像蚊子叫一样，但Emma老师表达出来的效果却感觉殷丽平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一样。

“Great！殷丽平同学非常厉害！”说实话Emma可能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效果做的有点过了，尴尬地咳嗽两声，并没有让殷丽平坐下，继续问，“那同学，what is your dream?”

殷丽平在靠墙的第二排坐着，从沈菩镜视角看是一个比苏长云还要薄的女生，头发不长不短，扎了个小啾啾。她似乎理解了Emma的意思，紧张的扣着自己的手指。

“I......I......”殷丽平似乎是忘了句式怎么说，I了半天，才想起来“我的”应该用my，“My dream ......is to be a English teacher.”

殷丽平是一个很腼腆的姑娘，紧张坏了，甚至忘掉了English的前面用an不用a。

Emma老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班里有想要成为英语老师的，微微迟缓了一小会儿，然后指出了殷丽平的语法错误：“是an English teacher哦，sit down.”殷丽平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在座位上。

沈菩镜右手撑着下巴看向殷丽平，眼神淡然。

这些句子都是小学生能掌握的，沈菩镜自然是听得懂的，外加上两个人都说的是标准的“Chinglish”，并不难理解她们所说的内容。

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沈菩镜脑海中这样想着，目光依旧注视着殷丽平那个方向，想到了千沙村，想到希望中学操场上的那面红旗随着风在飘，想到苏长云……

Emma老师这堂课就是在给学生们做思想课，讲了四十分钟的人生目标，给同学们灌了四十分钟的心灵鸡汤，三分之二的学生都在认真的听她讲，包括沈菩镜和苏长云。正处于迷茫期的少年们需要的是开拓思想，但这堂课的成功并不能掩盖今天所有老师都很反常的事实。

下课后，学生们难得地在一起讨论自己未来的职业，不再是一些无用的话，整个班级的氛围甚至都有了一点积极的发展趋势，沈菩镜又看着苏长云。

苏长云低头写着什么，把头埋得低低的，就像是害怕别人看见她在写些什么一样，沈菩镜就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长云的胳膊。

“在写什么？”沈菩镜问她。

“日记。”苏长云回答。

这个回答有些让沈菩镜出乎意料，她支起身子，伸直了胳膊做了两个拉伸：“超级大脑还需要写日记吗？”

苏长云显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但比这一点更显然的是她不想把这个理由告诉沈菩镜。

沈菩镜看着苏长云的脸上写着“我不想说”四个字，笑着点点头，又趴回课桌上了：“没关系，你写吧。”

苏长云看了看三分钟热度的沈菩镜，似乎也是没有想到沈菩镜会这么快就对自己的日记失去兴趣，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满，在脑海中扭捏了一小会儿，主动把自己的本子推到沈菩镜的胳膊旁边，用本子角戳了戳沈菩镜。

“你自己看。”

沈菩镜回过头，接过那个由透明塑料膜包着的本子，封皮很简易，但一看就是小女生喜欢的类型，一个抱着星星的女孩坐在一轮弯月上，晃着脚悬在空中看流星；背景是深蓝色的，也许是为了模仿黑夜的天空的颜色，但模仿的并不像，至少千沙村黑夜的天空是黑色的不是蓝色的。画面中那个女孩子仰着头，怀中的小星星还是有眼睛的，两双小眼睛都看着天空，有一种恬静美，沈菩镜看了一会儿封面，就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你妈妈？”沈菩镜本来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超级大脑患者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潦草的铅笔素描画，手法很拙劣，不过通过这个人的三庭五眼，沈菩镜隐约能看到一丝丝李霞的影子。

苏长云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在不好意思的时候眼睛会朝下看，那时候她的睫毛会轻微地颤一下。

沈菩镜看着那幅素描画上的笔迹，虽然技艺并不高超但可以看出来画的人很认真了，哪怕这幅画上的眼睛有些歪，但并不影响整体观感。

“哗啦——”沈菩镜又翻一页，由于纸页被画画写写的次数太多，让这一页纸的弧度变得有些凹陷，翻页的时候发出“哗啦”的声音。第二页画的是一位老妇人，眉眼慈祥，脖子处有一颗明显的痣，沈菩镜并没有见过这个老妇人，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向苏长云。

“我现在住的房子的原户主。”苏长云解释着，目光不自觉飘向那幅画，那画是在老太太没去世的时候画的，时间也挺长了。

“好吧。”沈菩镜看苏长云眼神，果断的选择了不继续问下去。

再翻一页，是开心饭店的老板娘。

再翻一页，沈菩镜愣住了。

纸上是一幅没画完的画，画上的人，是自己。

本子不厚，上面也只画了四幅画，第四页的笔迹还是清晰的，应该就是刚才苏长云在画的东西，画面上的沈菩镜是侧着身体的，左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右手上搭着一支笔，当然右手这一部分还只是草稿，就是从苏长云的这个视角画的。

“你在画我。”沈菩镜的语气没有疑问也没有不满，好像只是陈述了这个事实，但苏长云能够感受的到她话语中表达出的那种开心和愉悦。

“我还没画好。”苏长云的右手手侧上被铅笔印得黑乎乎的，但她毫不在意。

“你画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沈菩镜小心地把本子还给苏长云。

“有啊，这几个人，都是我觉得很重要的人。”苏长云拿起了铅笔继续自己的画作。

很重要的人……

我吗？

沈菩镜有些恍惚了。

我是很重要的人吗？

是我吗？

沈菩镜不断地自我怀疑。

学生们并没有因为今天所有老师的反常而变得奇怪，甚至除了沈菩镜都没有人多想过什么，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放学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沈菩镜和苏长云照旧垫后，在两个人商量着去找李霞的事情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二人安静下来，同时回头看向教室前门，陈军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还不回家？”

苏长云和沈菩镜心虚地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陈军叫住了。

“等等。”

二人停下脚。

“苏长云，你跟我来一下。”陈军朝着苏长云挥了挥手，示意她跟自己过去。

苏长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沈菩镜，沈菩镜皱眉，不理解陈军的用意。

“苏长云？”陈军又喊了一声。苏长云只好迈开腿上前去，沈菩镜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陈军的面前。

“你叫……沈菩镜是不？我找苏长云同学有点事，你先回家。”陈军看向跟在苏长云身后的沈菩镜，沉声对她说，语气有一些强硬。

苏长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沈菩镜，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沈菩镜越来越感觉不对，也没有说话，就直挺挺杵在原地不动。

“老师让你现在回家。” 陈军的语言带上了命令，有些恼火。

沈菩镜看着苏长云，不明白陈军为什么要把苏长云单独留下来，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男教师的脸：“陈老师，您留下她是要做什么？”沈菩镜的话语中并没有害怕，她对待旁人向来如此，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语气都是一副冲天冲地冲死人的冷漠劲。

“这是我的事。”陈军抱起手臂看着沈菩镜。

“嗯？我和苏长云住在一起，我和她一起回家。”沈菩镜依然是一副“天地唯我独尊”的样子。

“那巧了，你们没有别的安排吗？”陈军看着沈菩镜，把苏长云往自己身后扯了扯。

别的安排？

沈菩镜莫名联想到今天所有老师的集体反常，看着陈军的表情试图捕捉到一丝蛛丝马迹。

气氛突然变得僵持，苏长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比自己大的人，她总是拿不定主意且本能的害怕。

陈军依旧注视着沈菩镜，好像靠眼神就能把她瞪走一样。

沈菩镜沉默了一小会儿，捏紧了手，从陈军和苏长云身旁走掉了。

苏长云看向沈菩镜的背影，大脑短暂性的短路了。

沈菩镜就这样沉默着走出了校门，离开二楼能看到的视线后狂奔起来，朝着43号楼的位置狂奔。

虽然不知道陈军的目的，但是他突然提到别的安排肯定不是偶然性的，哪怕陈军居心叵测，自己留在那里也只是死路一条，为了验证她的猜想，沈菩镜决定按照自己和苏长云原来的安排走——去找李霞。

43号楼的位置并不难记，沈菩镜寻着记忆找到了那小矮楼，朝着楼上狂奔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里——

“苏长云，你跟我来一下。”陈军在二楼楼道看着沈菩镜的声音走出校门，回头看着苏长云的眼睛。

苏长云此刻的眼神是茫然的，并不像她第一次回答问题时那样渗人。看着很好骗，很容易就可以带走。

陈军带着苏长云缓步走到教师办公室，打开门，带着苏长云走进单人办公室，又关上了门。

……

“苏长云同学，你有身份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