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云 第11章 第十一章

苏长云在醒来后处于一个很懵的状态。刚开始还害怕自己流口水，结果身上的沈菩镜突然就靠着她睡着了。于是苏长云就只能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说来也神奇，苏长云和沈菩镜两个人都有着凄惨的童年，也神奇的同样缺爱，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像学校里那些“小太妹”“社会哥”一样谈恋爱，没有体会过大好青春。

两人莫名其妙的相识，把对方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沈菩镜从来没有交过朋友，甚至连个玩伴都没有。因为在她妈妈还活着的时候，被沈平折磨的疯疯癫癫，成天披头散发像个女鬼，被沈平锁在家里，沈菩镜也因为她妈妈的遗传病，不爱说话不爱出门，成天蹲在桌子底下目光呆滞地发呆。沈菩镜的妈妈叫庄姗，是千沙村里少见的知识女性，在刚刚认识沈平时，被他人模狗样的伪装迷了眼，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庄姗在怀孕期间就遭受家暴，精神疾病遗传给了沈菩镜，产后抑郁症使她对自己的孩子大打出手，举着一岁的沈菩镜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

有一次，庄姗抱着沈菩镜神神叨叨的时候，小小的沈菩镜睡着了。

庄姗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拧着沈菩镜本就不长的小腿。

“你怎么又睡着了！？你昨天晚上不是睡的很早吗？！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她对着一岁的女儿这样喊着，被吓醒的沈菩镜几乎一瞬间就哭号起来，又被庄姗扔在地上。幼小的沈菩镜什么都不知道，但此后经常在梦中梦到这个场景。

沈菩镜一岁半的时候，庄姗自杀了。确切的来说是被沈平打死的。在沈平拿着啤酒瓶砸她的头时，她不堪忍受，拿起一片玻璃碎渣向手腕割去。

沈平连葬礼都没有给庄姗办，草草埋了，权当无事发生。

对于沈菩镜，沈平可能是心有愧吧，在沈菩镜八岁之前，会给沈菩镜留点饭，但沈菩镜并不为此心怀感激。直到一天，一直很喜欢她的那家人突然不见了，一户接着一户，千沙村的人似乎就在那时变得有些少……也不能用少来形容，变得飘忽不定，像是充当背景板的龙套。

八岁之后，沈菩镜几乎不怎么回家，沈平也没再给她留饭。

沈菩镜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成长，精神极其不稳定，当然大部分是来自庄姗的遗传，没有主动的去交过朋友，除了苏长云。这个人给她带来的感觉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像是……七情六欲不健全，在千沙村，在她所处的班级里那么格格不入，好像发生的所有事都和她没关系一样。

最重要的是，苏长云是第一个主动关心她的同学。

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就是这短短的几天，从天而降的感情在沈菩镜心中有些变质。她并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同样的，这也是她第一次交朋友。

心里的本能让她对苏长云生出了奇怪的感情。

她在把这段友情当爱情。

这是沈菩镜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用沈菩镜和苏长云没听过的一些词，同性恋在千沙村是不存在的，或者是存在只是没被发现。更专业一点，同性恋的形成原因有很多因素，遗传、胎儿期、大脑、心理、精神……但不知道沈菩镜是什么原因。

现在，沈菩镜心中的一些东西被激起，一点一点萌发。

从她亲吻苏长云开始，就注定不能回到正轨了。

沈菩镜，是个，同性恋。

而她本人，并不理解同性恋是什么意思。

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沈菩镜靠在苏长云肩膀上打着瞌睡，而受害者苏长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摸着沈菩镜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大金毛。

本来在沈菩镜心中美好的周末就这样变得很荒唐，星期天也很快就要过去了，醒来时，自己还趴在苏长云肩头，眯着眼发了一会儿呆，决定还是不再提苏长云昏迷的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能解释，她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害苏长云，不能解释自己要冲出那扇门，更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还要回来。一切好像都是她随心所欲做的，又好像让她很痛苦。

但是现在，她只想和苏长云待在一起。

一起度过这时日无多的周末。

“明天是星期一……？”沈菩镜把脸埋在苏长云肩头，使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嗯……”苏长云点点头，非常无奈。

“我不想上课……”沈菩镜闭着眼睛，非常喜欢在苏长云怀里待着。

提到这个话题，苏长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抿唇：“你不想考高中吗？”

沈菩镜沉默，她并没有想过这个，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不可能考得上，不可能有前途，同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个初中生而已。千沙村和其他地方唯一一样的，就是这里的孩子都很早熟，初中毕业就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好像初中毕业就是成年的标志，自然也没有人管过，沈菩镜并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可考虑的。

“你想考吗？”沈菩镜微微抬了抬头，黑色的瞳孔里有一点高光。

“我……”苏长云唔了一会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我只是突然在想……一直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沈菩镜没有立马说话，停顿片刻：“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一直这样吧。”

苏长云很想和沈菩镜说清楚自己内心所想，但往往心中这种奇怪的情绪和想法都是难以言说的，表达不出来，只能绕在自己心里，说出来的也不是自己想的。

“就是……没有想过以后吗？”苏长云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沈菩镜的脊背。

“什么以后？”沈菩镜配合的支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就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苏长云眼神中莫名的透着担心，“就是……在需要挣钱养活自己的时候，要买房子，要结婚的时候。”

沈菩镜的眼神明显呆滞下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想不到，那些对她来说太远了……

生命对她来说是那样令人麻木的一件事。

“你想过吗……”沈菩镜回避了这个问题，想着反面试探一下苏长云，听听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想过。”苏长云自然而然的接过话题，“我想不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养活自己，我妈的那些钱肯定不能花到我成年，我也不想一直留在千沙村……”苏长云微微抬首，语气中的颤抖明显了她的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沈菩镜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

“我不想永远活在回忆里。”苏长云都有些哽咽了，沈菩镜无措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些问题对这两个女孩来说太深奥了，她们想不明白。

而与此同时，这两个女孩在为自己的人生迷茫时，外边却发生了别的事。二人听见一阵“噔噔噔”的声音，类似脚步声，声音很大，应该是有很多人，大概是从门口经过，现在就停在大院门口，两个人不由得同时安静下来。

门口的声音传进屋子里，外面那些人说的什么听不懂，应该不是中文，但是一个男人，嗓音很尖，像是地窖里面啃白菜的老鼠的声音，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沈菩镜浑身的寒毛再次竖起，先前生死攸关的经历使她现在产生了一种警觉。

苏长云则显得有点茫然，因为外面那人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好人，而房子里只有她们两个。

“哐哐哐——”外面的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后就开始砸门，木门是开的，他们现在砸的是房间的那扇门，沈菩镜特别庆幸自己在冲上来之前一脚把门踢上了。

窗帘也是关着的，因为两人周六醒来的时候没拉开，沈菩镜给苏长云梳头发的时候也没想着拉开，然后苏长云就昏迷了，沈菩镜离开，窗帘依旧是关着的。

沈菩镜瞳孔骤缩，呼吸节奏一滞，翻身站到地上，拉起苏长云的手就往卫生间走，她的心跳再次加速，她莫名的联系到了那几个给李霞贩毒的毒贩，现在站在门口的这些，会不会也是……

两个人进了卫生间的门，沈菩镜将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堵在了卫生间门的门口，外面的砸门声还是没听，沈菩镜的心脏都被那砸门声牵着走，苏长云靠在角落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指尖抖得厉害，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墙上。

外面那些人砸了一会儿就停了，良久都没有别的动静，但卫生间里的两个人明显都被吓得不轻，蜷缩在角落不住地颤抖，沈菩镜想到李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沈菩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求生欲暴增，也许是因为苏长云在这里，她不想让苏长云死，但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选择躲着，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是超出想象的，人类的求生欲也是超出想象的。

两个人就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全身紧绷，就像是做了噩梦被梦魇住一样，意识还活着，身体却死了，空气中的安静被无限放大，寒意顺着二人脊柱一点一点渗透骨髓，毛骨悚然的感觉同时出现在二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菩镜的手指弯曲一下，一瞬间仿佛重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身体也能活动了，窒息感排出胸腔后，沈菩镜扑过去抱住了苏长云，苏长云也蹲的有些麻木，被沈菩镜一抱，身上五感也重回身体，两个人都大口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沈菩镜捏了捏苏长云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的有些木僵。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卫生间的门口走去。

沈菩镜小心地把堵在门口的东西一点一点挪开，屏住呼吸，缓缓打开了门，寂静的客厅里什么都没有，门外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个人才敢稍稍放心，缓步走出卫生间。

安静烘托着氛围有些恐怖，危险还是没有完全解除，她们在卫生间里一蹲就是一下午，此刻天色已晚，原本太阳光通过窗帘照进来，现在窗帘暗淡着，像是一盏没有打开的白炽灯，房间里光线也昏暗下来。

沈菩镜一点一点爬上床，跪在床边，动作极轻地挑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院子里空无一人，木门是打开的。确认没人后，沈菩镜如释重负地向后倒去，躺在床上，苏长云看她这个动作也松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二人刚刚受了惊吓，不敢出去吃饭，蹲在卫生间里一下午也让两人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苏长云和沈菩镜坐在床上，都在考虑怎么办。

“你想出门吗……”苏长云声音有些沙哑，是太久没开过口的缘故。

沈菩镜摇摇头，她也害怕。

“那你饿吗……”苏长云抱着自己的腿靠在床角，好像背后靠着什么东西能让她有安全感似的。

沈菩镜点点头，她饿。

苏长云都快哭了：“你说句话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害怕……”

是的，在这样一个昏暗又寂静的环境中，你的同伴突然跟失了魂一样只会点头摇头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沈菩镜咳嗽了两声，自己的嗓子也是那样沙哑。

“我也怕……”沈菩镜在苏长云的央求下开了口。

“咕咕——”苏长云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的叫了。

沈菩镜看向苏长云可怜巴巴的眼睛，莫名的生出了一股保护欲，虽然她自己也害怕的要死。

“我们怎么办……”苏长云真的害怕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缩瑟在角落里。

沈菩镜直起身，寒意像是小虫子一样爬上她的身体，她一点一点地朝着苏长云挪过去，抱住了她的身躯，安抚地摸了摸苏长云的头。

“我去买吃的。”沈菩镜又把苏长云往怀里带了带，苏长云真的好薄一片。

苏长云想了想，又拉住了沈菩镜的手腕，摇了摇头：“你别去……我害怕。”其实她只是想让沈菩镜留在房子里，她知道现在外面可能不安全。

沈菩镜点了点头，想起身去拉被子，但苏长云依旧拉着她的手腕发抖，无奈之下她只好伸着腿过去勾被子，厚重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增加了一些安全感。

“睡觉吧，睡着了就不害怕了。”沈菩镜安慰似的搂住了苏长云，苏长云枕在她胳膊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但两个人的手也是一样的冰凉而麻木。

被子的作用是保暖，而不是产暖，两个人身体都是冰凉的，也没什么温暖可以保留，躺在床上，冰冷的寒意还是没有退去，月光穿透窗帘被晕染开，很不明显地照在地上，若有若无的亮光轻轻摇晃。

“沈菩镜……”苏长云想到了李霞，哪怕这个母亲对自己并不是很好，但刻在血液里的亲情还是让她牵挂着李霞，今天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李霞会不会出事……

“怎么了？”沈菩镜的头又开始痛。

“我妈妈会不会出事……”苏长云捏紧了沈菩镜的手。

“……”沈菩镜不想告诉她李霞已经出事了，又不想对着苏长云撒谎，只能保持沉默，或者摸摸她的后背。

“天亮就好了……”沈菩镜抱着薄薄的苏长云，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的大脑承受不了，身体上万蚁啃噬的感觉一点一点淹没了她。

“咕咕——”这次是沈菩镜的肚子在响，沈菩镜皱了皱眉，并不在意——她经常挨饿。

苏长云有点担心地抬起头，看向沈菩镜的眼睛。

就这样一个对视，沈菩镜向前凑了凑，二人的距离缩短，这一次，苏长云是睁着眼的。

苏长云的眼睛此时被月光照的明亮，微微弯曲的睫毛那样自然的长在她的眼睑上，她此时抬着头，看着沈菩镜，无辜地像是一个被冤枉的兔子，二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碰撞。

沈菩镜都能感觉得到苏长云的鼻息洒在她的下巴上，那若有似无的酥痒挠的她心尖颤，沈菩镜将自己的手弯了弯，搂住了苏长云的肩膀。

苏长云看着更无辜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沈菩镜，看上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撩拨到了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孩。

沈菩镜莫名的感觉自己的年龄暴增，声音都变得那样沧桑，一副非常波澜不惊的样子，缓缓地道：“害怕？”

苏长云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沈菩镜这次是真的忍不了了，低下头，鼻尖蹭了蹭苏长云的脸颊，嘴唇贴上苏长云的嘴角——很腼腆的一个吻。

苏长云愣在那里，眼神中的无辜一下子变成了错愕，那一刻她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知道李霞在自己小时候亲吻自己是为了安抚自己，现在沈菩镜这样做似乎也是，但潜意识告诉她，这个吻里含有的情绪很复杂，不仅仅是单纯的安慰作用……

在沈菩镜贴上来的时候，她的心跳甚至有些许的加快。

沈菩镜却毫不在意一样，伸手将被角掖好，语气有些傲娇：“没事，我也害怕，我可以陪你。”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害怕了。”

这一章更得有点驴头不对马嘴……头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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