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亭在尸堆中缓慢爬行,忍着寒冷和疼痛,找到仅留的干粮,只是很冷很硬,根本啃不动。
但时亭没有选择,他将干粮用石头捣碎,伴着雪送进嘴里嚼,再艰难地吞下去,像是在吞一把沙土。
接下来,他便只能等人来救他。
虽然他找到了一个罗盘,可以辨认方向,但他受伤太重,体内的毒也完全扩散开,根本无法行动。
但时亭等了半个月,把干粮吃完了又吃腐马肉,依然没等到有人来找他。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进入了奔溃的边缘,高烧不退,心跳微弱,双腿也失去了知觉。
时亭终于明白,下毒的人是要他就这样屈辱地死在戈壁滩,而他也大概猜到了背后动手的人是谁,并推测出镇远军已经兵变。
就这样窝囊地死去吗?
无人收拾,天地为棺,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将士一起,成为一堆戈壁滩上的白骨?
不!!!
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亲卫也不能这样死了,凭什么无辜惨死是他们?
镇远军还需要他,不然他要怎么去面对老师?面对北境百姓那一双双信任的眼睛?
时亭逼迫自己调整呼吸,运用老师以前教过的龟息之法,强行阻止自己生命流逝的速度。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镇远军的人最后找到了戈壁滩。
时亭在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时,激动地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那是宣王苏元鸣独领的一支镇远军,是时亭当时特意拨给他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一片呼唤声中,时亭很想回应,但他的嗓子已经肿胀到发不出声音,只能顺着旁边枯树干艰难爬起来。
附近的镇远军很快发现了他。
但出乎时亭的意料,周围镇远军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露出惊愕和恐惧的表情,纷纷往后退却。
时亭茫然地回头,以为身后有什么,但当他回头,发现只有漫天的飞雪。
所以,他们是在怕自己?
紧接着,时亭听到有人说了句:“怪物!”
随即,镇远军手中所有的缨枪和弓弩,都对准了时亭。
怪……物?
时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就在镇远军手中弓弩要射出的那一刻,宣王苏元鸣终于赶到,勒令所有人住手。
时亭看着策马赶来的苏元鸣,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和担忧,知道也只有他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苏元鸣并没有当场告诉镇远军,眼前的怪物就是他们的主帅。
之后,苏元鸣历尽艰辛,终于将他带回定沽关,老师则亲自带着神医万老先生赶到定沽关,为时亭医治。
时亭看见老师,不禁想到他为了将自己推上主帅位置,和陛下力排众议所作的各种努力,当即愧疚地急火攻心,连吐好几口血,老师吓得进门时直接摔了一跤。
之后的两月里,万老先生为他医治,老师和苏元鸣则将外界消息对他全部封闭。
直到那天,他一时兴起,想去找万老先生下一盘棋,意外听到他与老师的对话,才知道自己是中了一种叫半生休的奇毒。
此毒没有解药,无法根除,不仅发作时痛不欲生,神志不清,而且中毒者体质愈发羸弱,再无习武可能,甚至,就算用最好的药材和医术吊着,也比普通人寿命短一半,故名半生休。
也就是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时亭只觉命运给他降下一道霹雳,劈得他痛不欲生。
北境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堂堂镇远军主帅,怎么能变成一个无法习武的废物?
一个废物要怎么继续待在北境,完成二伯父的遗愿?查明兵变的真相?
这比杀了时亭还难受!
时亭跌跌撞撞离开万老先生的院子,避开护卫直奔后院花园的池塘
——自从他回来,定沽关别院里的镜子等物都被藏匿起来,也不让他去后院池塘,他虽心里猜出大概,但因大家是出自好心,便没多问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在池塘的水面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整张脸和脖颈布满了青紫突起的恐怖纹路,人清瘦得只剩嶙峋瘦骨,尤其是那双眼睛,赤红凶恶,和野兽无甚区别,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骇人。
人不人,鬼不鬼,可不就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他果真变成了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怪物!眼睛赤红凶恶,陌生而骇人,
啪!
心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念昙——”
老师找到时亭的时候,时亭已经沉入池塘,彻骨的病痛夹杂着濒死的窒息,但他没有丝毫挣扎。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死透呢?”
戈壁滩的黄沙和飞雪消失,老师焦急的面容和呼唤渐远,一切重新归于黑暗,时亭听到有一道声音在质问自己。
是啊,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死呢?
明明已经是一个废人,明明活着只会拖累大家。
巨大的无力感和痛苦包裹着时亭,他觉得七年前没溺死自己那个池塘,再一次将自己拉了进去。
“时将军,似乎所有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呢。”
那道声音再次响在耳畔,带着独有的戏谑。
这一次,时亭想起这人是谁了,他猛地睁眼,果然看到了那道站在大雪中的熟悉身影。
温暮华!
丁道华私生子,镇远军兵变的参与者之一,普瓦城案的罪魁祸首!
自己亲自在五年前杀了他,连尸首都没让丁家留下。
“时帅不会忘记我了吧?”
“不,我相信你一定记得,只要你还记得北境那三万两千条人命,记得所有人对你的背叛,你就一定会记得我。”
温暮华高冠广袖,一副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模样,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地道貌岸然。
随后,那张脸开始扭曲,狰狞,伴随着瘆人的癫笑。
不多时,一道道入骨的刀伤出现在温暮华脸上,他的双眼变成了两个血窟窿,舌头也被割掉。
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甚至冲时亭露出一个森然恐怖的笑来。
北境的记忆接踵而至,越来越多的责问重叠在一起,时亭只觉头痛欲裂,心悸无法平息。
好像真的只有死才能解脱。
好像真的只有才能赎罪。
直到——
“念昙,往前走,不要回头!”
谆谆师音响在耳侧,好似一阵清风扫来,将所有质疑通通逼退。
刹那,四周终于清净下来。
“念昙,不要总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不是神,无法刀剑不入,无法做到算无遗策,只要尽力过,就应当问心无愧。”
“念昙,无论是归隐山林,还是继续待在镇远军,只要我和陛下在,大楚永远有你的位置。”
“念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去,生死有命,勿忧勿哀,唯有一句,惊鹤刀不折,你亦不要折。”
老师……
一道热泪顺着脸颊淌下,浑身彻骨的寒意刹那散去,时亭看着腰间的惊鹤刀,倏地拔刀出鞘。
刀光如水,凛冽逼人。
时亭持刀将温暮华的头颅砍下,看着它滚入飞雪之中。
“我的确对不起很多人,但你的不幸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时亭语气极冷,“无论再来多少次,我都会按照当年的法子杀了你!”
天地间再次恢复死寂。
满目飞雪肆虐,白茫茫一片。
时亭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生的荣耀和屈辱时刻,都在落雪的季节。
不知过了多久,又做了多少梦,时亭在暗室醒来的时候,烛火刚好燃尽
——暗室的烛火台设有机括,能自动添加灯油,可以燃烧五天。
时亭每次毒发也正好是五天。
时亭缓了缓,能明显感觉到力量和意识终于重归于笼。
当年万老先生为他的事特意远赴北狄,终于找到了半生休的来源,发现和四海真佛脱不了干系,但四海真佛除了留下人骨法器、奇毒等为祸人间的邪物外,解药没有丝毫记载,万老先生只能带着半生休制法的残卷回到大楚,闭关研究。
最后,万老先生做了一半的解药,虽然能够让时亭恢复习武,但同时对身体损耗极大。
时亭当然是愿意的,但选择权不在时亭手里,而在老师手里。
在时亭老师屋前跪求三天三夜后,老师才同意让时亭服用这一半的解药,但也和时亭做了一个约定:
等时亭解决与北狄的那场战争,就立马离开北境,也不要回帝都,而是远离一切纷争,到江南平稳度过余生。
时亭记得当时自己承诺的是:
“好。”
虽然如今还是食言了。
这也是时亭第一次欺瞒老师。
不过没关系,老师从来不会责怪自己。
时亭想到老师,就忍不住一个人在黑暗中笑了一阵儿。
对于出生就失去双亲的时亭来说,老师亦师亦父,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还是他一生信念的启蒙和引导。
时亭静静缓了一阵,摸出木榻下的钥匙将手腕上的铁环解开,然后起身将烛火点亮,给自己身上的撞伤摔伤擦了药,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重新挽好发髻。
最后,时亭将一旁的惊鹤刀拿过,用指腹轻轻摩挲刀柄。
惊鹤刀不折,他亦不折。
临走时,时亭觉得有些饿了,但发现干粮和水不知何时被自己打翻,而且已经被老鼠分食干净,其中一只老鼠还鼓着个肚子,靠在角落睡得香甜。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时亭语意双关地笑了句,然后熄灭灯火,走出暗室。
北辰在地牢口守到现在,一看到时亭全须地出来,当即激动地起身,抹了把眼泪。
时亭拍拍北辰肩膀,道:“死不了,先说正事。”
北辰点头,理了理心情,将时亭毒发期间的事做了交代。
如时亭所料,蓝姻和沙脊并没追到,之后也在帝都没了踪迹,暂时蛰伏。
李湖已经认罪,结合他提供的信息,加上之前时亭捣毁暗桩时查到的线索,崇合帝亲自动手,雷厉风行地将北狄在帝都内外的大小暗桩铲除了二十三处。
北辰:“另外苗伯中毒不深,毒基本被拔除干净,已经能下地了,只是一直念叨着要见公子。”
时亭松了口气,道:“今日已晚,等明日白天去看看苗伯吧。”
说罢抬头看向久未仰望的夜空,发现今夜无月,群星反而璀璨。
时亭突然想到在北境扁舟镇的时候,有个小东西曾告诉自己,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哪一颗?
爹娘,三伯父,老师,葛老头又是哪几颗?
时亭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半晌沉默。
直到时亭收回目光,看到北辰又在担忧的神情,道:“我没事,只是饿了。”
北辰松了口气,赶紧在周身翻了翻,但什么也没找到。
“公子,要不我们找地方蹭个饭?”
时亭摇摇头:“这个时辰,我去任何府上都只会给人落下把柄。”
“去小夜市对付一口吧。”
北辰开心应下,赶紧去牵马,同时召出暗中的青鸾卫,让他速去给时志鸿送信。
本朝宵禁,除特殊节日没有例外,但崇合帝特许,在东市一角劈了片地方,作小夜市。
小夜市靠近城东的世家大族宅院,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夜市,乃是专门供上朝和晚归大臣们临时用饭或休息
——毕竟不是所有衙门都是碗轻松饭,像时亭和时志鸿这种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官员也比比皆是。
由于小夜市造访的都是朝廷官员,口味挑得很,皇商们便想着法地弄花样和味道。
时间一长,味道比帝都有的酒楼都好,于是官员便开始拖家带口过来,时间一长,小夜市便成了达官显贵们宵禁后的又一处玩乐地。
时亭和北辰到小夜市时,虽是时近三更,小夜市依然热闹,一群世家达贵子弟正围着一处酒铺,也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整个小夜市都是他们的喧闹欢笑声。
时亭和他们向来没什么交际,便挑了处离他们最远的面摊,点了两份阳春面。
不一会儿,时志鸿带着苗伯也赶到了。
苗伯虽中毒不深,但到底年岁已高,伤势很重,眼下明显没恢复好,那怕有时志鸿扶着,又拄着拐杖,依然走得很吃力,苍白的脸上全是汗。
时亭赶紧起身过去搀扶,然后被苗伯激动地紧紧抓住胳膊。
只可惜,苗伯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类似悲悯的呜咽。
时亭看着苗伯眼中止不住的泪水,什么都懂,抬手握住苗伯颤抖的手。
葛老头常对他说,在时亭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苗伯了。
那时,葛韵还很年轻,还没有及第,还没到过北境,腿也没有坏,在商队做一名账房先生
——不过是被商队强行抓去的,不仅没有工钱,还经常吃不饱,幸好遇到一名好心的伙夫偷偷给他塞吃的,正是苗伯。
后来葛韵设计逃出商队,将苗伯也带上,两人就再也没分开过,虽然表面是主仆,其实和家人没区别。
葛韵一死,苗伯就没家了。
时亭对苗伯郑重道:“您放心,葛瓮不会白白牺牲的。”
苗伯连连点头,又急着指指时亭。
关于自己中毒一事,苗伯多少是知道内情的,时亭笑了笑,道:“也没事,您且放心。”
“放什么心,表哥你就没让人真正放心过。”
时志鸿扶苗伯在面摊前坐下,毫不留情地戳穿,然后被时亭用一只鸡腿塞了嘴。
时志鸿一边啃鸡腿,一边也点了两碗碗阳春面,问时亭:“表哥,你不吃点肉?得补补!”
时亭笑了下,道:“太腻了,不想吃。”
其实是这次毒发后,味觉又进一步衰退,吃什么都一样,没味儿。
“表哥,你多大的人了,还挑食?”
时志鸿摇摇头。
苗伯一旁见了,向老板指了指荷包蛋,给时亭要了两个。
面很快就好了,大家边吃边聊。
时亭看着热腾腾的白汽,看着周围熟悉的脸庞,至此才觉得自己的确从半生休的噩梦中,回到了现实的人间。
吃一会儿后,时志鸿忍住问:“和北狄一定要打这一战吗?”
说着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含糊道,“内忧还没解决呢。”
时亭咬了口荷包蛋,道:“这次不打,以后很长时间里都没有机会了。”
如今陛下还在,镇远军的旧一代将领还在,北狄又刚刚从五年前的交战中缓过来,这是难得的机会。
时志鸿轻叹一声,继续和自己的一碗阳春面做斗争。
“哈哈哈哈哈,好!”
远处那群纨绔子弟笑闹声越来越大,就差把整个城东睡着的人都咋呼起来。
时志鸿抬头看了眼,撇撇嘴:“我们快累个半死,他们倒是快活。”
说着时志鸿看向时亭,笑问,“表哥你说,我把大理寺少卿辞了,也做个混吃等死的快活人,如何?”
时亭直言:“时尚书会打死你。”
时亭嘴里的“打死”就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夸张成分。
时志鸿一想到自家老爹对自己阎王一样的臭脸,当即肩膀一抖,瞬间改邪归正。
“对了表哥,浅儿前几天也去隆州找铭初了,你知道吗?”
时志鸿十分郁闷地开口。
浅儿是宣王苏元鸣的妹妹,寿宣郡主苏浅。
因四人一起长大的关系,时志鸿和苏浅既是青梅竹马,又是大家早就默认的一对儿,只待日后喜结连理。
铭初则是苏元鸣的字,当时他也拜了曲丞相做老师,曲丞相就为他和时亭还有时志鸿都取了表字。
时亭的表字,念昙。
时志鸿的表字,归鸿。
各有其意,但曲丞相并未言明。
时亭笑了笑,道:“郡主一向亲近铭初,从小到大两人就没怎么分开过,而且你也别急,郡主不是一般女子,身手极好,此番铭初南巡,她去了不仅不会拖后腿,还能给铭初帮忙。”
“唉,还是哥哥重要啊,我这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
时志鸿喝了一大口面汤,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顿住了,看向时亭身后。
时亭问:“怎么了?”
时志鸿啧了声,道:“他怎么在这。”
时亭转头,正好和一群纨绔中的乌衡目光相碰。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意外。
真是,好巧不巧,简直已经到阴魂不散的地步了。
乌衡依旧是一身玉冠白衣,懒懒倚靠在酒铺的柱子上,混在周围一堆花红柳绿的纨绔们里,格外惹眼。
又逢习习夜风起,吹落满树白薇,化作漫天飞雪,簌簌然落在乌衡肩头,乌衡对时亭弯眸一笑,随手接住一朵小白花。
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时志鸿:“表哥,我觉得这人只要不张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话音方落,乌衡朝他们打招呼,同周围新交的狐朋狗友说了句什么,提步就向这边过来了。
时志鸿分明听到其中一只纨绔打趣道:“二殿子你摘什么花不好,怎么偏偏想不开,非要挑这种高岭之花呢?”
“小心别摔下悬崖了,二殿下!”其他人也跟着揶揄取笑。
乌衡回身对诸位兄弟摆手一笑,示意小事一桩,大家也都十分给面子,给他比了个助威的手势
——当然,谁也没当真,毕竟大美人嘛,谁不爱?
大家只当乌衡是一时兴起,且尚带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想着等他在时亭面前碰了壁,自然就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只敢远观,不敢近身了。
时志鸿可是见识过乌衡有多无赖的,加上想起旧事,当即如临大敌。
时亭示意他放松,道:“无妨。”
乌衡快步过来,走得甚急,以至于似乎牵动了肺部,咳嗽个不停,跟破风箱似的。
身后当即又是一阵笑声,喊他别急,时志鸿不由嘴角一抽。
时亭看了眼,还是让北辰去隔壁摊子要份梨汤回来。
北辰道:“公子,我今天没带钱。”
时亭闻言去自己袖袋找,才发现自己把钱袋留暗室了,便示意时志鸿一眼。
时志鸿两手一摊。
差点忘了,这人平日和他们吃饭,从来不带钱的。
苗伯看出他们意思,也摆摆手。
得,在场四人,今儿晚上凑不出半文钱。
“时将军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府休息?”
乌衡已经走了过来,主动坐到时亭身边,顺便要了份阳春面。
不过没等时亭回答,时志鸿已经抢先道:“因为忙。”
乌衡却好似没听到一样,盯着时亭接着问:“时将军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吗?”
时志鸿算是明白了,这厮摆明要自家表哥回答呢。
时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来来回回,便道:“衙门有事需要处理。”
但并不会有来有回关心乌衡。
乌衡也不在意,自顾自交代:“大家正教我斗蛐蛐呢,我以前还想一堆虫子有什么好玩的,今日一看一学才知道,这里面学文和乐趣大着呢,你们大楚果然好玩的多!”
时亭瞥了眼远处的纨绔,皆是朝中大员家里的子弟,尤其是里面还有舞阳侯江奉,丁家二子丁丞光,方家之子亦工部侍郎方涛。
王侯世家,皆有涉及。
时亭心里有了判断,便只对乌衡点了下头,继续吃面,并不想配合乌衡唱戏。
此时乌衡的阳春面也好了,他端过来放到自己面前,但没立马吃,而是瞥了眼时亭的碗,也要了两荷包蛋。
“哎呀,和时将军吃了一模一样的阳春面呢。”
乌衡继续没话找话。
一定要这么幼稚吗?
时亭抬头看了眼乌衡,突然觉得,不如跟眼前这人借点钱,反正找谁都是借。
乌衡见时亭盯着自己,问:“时将军有话对我说?”
时亭一脸平静道:“想借钱。”
乌衡笑:“这有何难,时将军想借多少?”
时亭算了下他们四人吃的东西,认真道:“三十文。”
乌衡闻言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堂堂羽林军大将军,怎么会向自己借区区三十文铜钱?
一旁的时志鸿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表哥会跟乌衡借钱,还是三十文!
他顿时有种表哥为了一家老小卖身卖艺的错觉。
“三十文。”
时亭又一次重复。
一贯油嘴滑舌的乌衡沉默了会儿,直接拿出一张万两银票递给时亭,道:“时将军随便用,不必还。”
时亭抬手拒绝,道:“只要三十文。”
乌衡为难了,直言:“时将军,我身上只有银票和碎银。”
时志鸿看着那张万两银票,又听着乌衡细说无奈,仇富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要不是表哥在,他恨不得立刻收下,且有借无还。
乌衡这无赖应得的!
时亭看了眼乌衡,收回目光继续吃面,心想还是赊账吧。
“时将军,你等我会儿。”
乌衡说着将面一推,起身就往那群狐朋狗友里去了。
待时亭一碗饭味同嚼蜡地吃完,乌衡也回来了,然后跟献宝一样捧出三十文铜钱给时亭。
时亭意外地看了眼乌衡。
他并不觉得自己只需要三十文,就借三十文有问题,但他觉得乌衡这换钱的行为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时亭看了眼那群一看就同样不带小额铜钱的纨绔子弟,问乌衡:“你找谁换的?”
乌衡笑笑,语气颇有几分得意:“找一个卖菜大娘换的,她开始不肯,我就丢了张一百两银票。”
时亭:“……”
一百两银子换三十文钱,这是什么败家子行为!
时亭看着手里的三十文,一言难尽地给面摊老板付了账。
乌衡看着时亭带着点别扭的认真脸,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下,觉得很是可爱。
一张百两银票换三十文铜钱,然后就能成功逗到一本正经的时大将军,值得很。
不过,时大将军怎么至今都想不起以前的自己呢?
还是说,北境故人的范围太广泛,不容易猜到?
可是七年前,自己就是以蒙面哑巴出现在北境扁舟镇的。
七年后,自己长高了,换了身玄衣,就认不出来了?
乌衡看着对面一众狼吞虎咽中,斯斯文文吃面的时亭,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个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