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对刀,一寸长一寸强,原本更具优势,但鬼首刀构造特殊,并不是靠锋利和长短取胜。
沙脊一身奇力,不断将巨大的劲力通过手传给鬼首刀,再加上鬼首刀本身超常的重量,连续砸在枪杆上,引得枪杆剧烈颤动,若是持枪人握不住,一旦让枪脱了手,鬼首刀便会趁机攻击对手头胸,只有当初毙命的可能。
时亭看着沙脊疯狗似地出击,不由想到曾经北境战场对峙时,他是如何捣毁手下将领武器,再将人一击毙命的。
乌衡的银枪能够抗下鬼首刀,的确不同寻常,乃是一件罕见神兵,但沙脊到底是北狄高手之首,又起了杀心,着实令人替乌衡捏把汗。
砂石飞溅,北狄杀手与青鸾卫混战一片。
霍霍刀剑声中,乌衡用虎口感受着枪杆剧颤带来的撕裂感,对沙脊和鬼首刀的威力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同时,他握银枪的手很稳,在沙脊快而狠的猛攻中,他只用极为短暂的时间缓冲,便能发动下一次攻击。
时亭松了口气。
因为他渐渐发现,乌衡的招式有些熟悉,他已经猜到了乌衡枪法的师父是谁,且乌衡明显得到了真传并胜于蓝,能够和沙脊打成平手。
沙脊也是颇为意外,除了时亭,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强的对手了。
“叫什么?”沙脊问。
回应他的,只有乌衡的一声蔑笑,沙脊几乎是瞬间看懂他的意思:
你不配。
“小心!”
时亭看出沙脊根本不是真心和乌衡搭话,而是转移乌衡注意力,好趁机下绊子,忙出声提醒。
下一刻,沙脊果然突然靠近乌衡,将袖中毒粉洒向乌衡。
时亭提醒及时,乌衡其实是可以躲过的,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乌衡不仅不躲,甚至趁沙脊一只手离开鬼首刀,只能守不能攻的时机,提□□去,沙脊躲闪再快,还是被银枪贯穿了左臂。
刹那,鲜血顺着红缨滴落。
“住手!不然我杀了这老头!”
蓝姻知道今日任务失败,一把将苗伯提起来,用作撤退的筹码。
时亭知道这是要谈判了,抬手示意青鸾卫停手,北狄的杀手也迅速护到蓝姻身边。
乌衡抽出银枪,沙脊咬牙捂住伤口,也快速撤到蓝姻身后。
“让你的人从这条巷子撤开,等到了巷口,自然放了他。”
蓝姻不甘地看着时亭,目光带着淬毒般的冷意。
时亭看着遍体鳞伤几乎不成人样的苗伯,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下令:“青鸾卫听令,所有人撤出李宅后巷。”
少时,青鸾卫悉数从后巷撤出,包括一直暗中待命的严桐等人,因为以蓝姻和沙脊的功夫,那些伎俩瞒不过他们。
时亭担忧地看向乌衡,对方指了指自己被毒粉腐蚀的青铜面,又摆摆手,示意他并没受实质性的伤,让时亭快去救苗伯。
这是他第二次帮自己了,还将自身安危放在了次要。
时亭知道,要是刚才的毒粉不是恰好洒在青铜面上,乌衡之后必然要吃不少苦头,能活命都算幸运。
蓝姻的毒绝不是儿戏,当年自己身上的半生休,就是蓝姻亲自调配。
待青鸾卫的包围出现缺口,蓝姻带着人马迅速撤离,时亭和严桐带着青鸾卫跟上去。
乌衡倒是想跟去,但时亭提前交代他护送时志鸿和李湖,只能留在李宅,他郁闷地捡起地上的弓箭,连射三箭,将从屋檐上撤离的北狄三名杀手穿了心,当场毙命。
一路追逐,青鸾卫和北狄杀手之间默契地隔着段距离。
时亭在急促的马蹄声中开始心悸,意识到自己快要毒发,当即将后腰的飞羽匣取下,展为弓弩,发出鸣镝给留守衙门的北辰报信。
蓝姻显然对帝都已经很熟悉了,她离开的方向正好是金吾卫巡视松懈的街巷,且那面有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很适合作为藏匿和逃跑的必经之路。
等到了林口,蓝姻一把将苗伯推下旁边山坡,时亭当即冲上去救人,同时青鸾卫默契地对蓝姻等人猛地发起进攻。
北狄的杀手自动站出半数阻杀青鸾卫,蓝姻带着其他人往树林撤退,沙脊回头看了眼时亭,捏指吹了声口哨,笑道:“时将军,期待再会啊!”
时亭顺着山坡滑下,接住就要滚到旁边河道里的苗伯。
苗伯浑身都是血和泥土,已经没了任何意识,时亭心里慌张不已,手指发颤地伸到他鼻下,直到感觉到那丝微弱的气息,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北辰带人赶了过来,与时亭一起将苗伯弄了上来,扶上马车,并派一支青鸾卫护送。
北辰叮嘱:“那怕到了大理寺,也要确保将苗伯交到时少卿本人手里。”
时亭心思百转,将在场的青鸾卫分三个方向去追,但把严桐留了下来。
严桐问:“时将军是有别的任务交给属下?”
时亭点头,将一张纸条和自己的私印递给严桐,道:“去一趟北境,从镇远军手里把这个人接回来,切勿让人发现。”
严桐展开看了一眼,神情一肃,即刻出发。
等严桐离开,北辰疑惑:“公子,之前不是说好让魏帅派人送吗,怎么改让严桐去接了?”
魏帅魏玉成正是如今的镇远军主帅,也是时亭曾经的属下和亲信。
时亭捻了捻手指,道:“郭磊的事,严桐有他自己那一关要过。”
如果过不了,便不用留在青鸾卫了。
时志鸿明白时亭是要试探严桐,没再多说什么,侧头时突然发现时亭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当即紧张起来。
“公子你……”
“不要声张,刚才和沙脊交手,让毒提前发作了,送我去老地方。”
北辰一阵心疼,赶紧带着时亭往城南赶。
城南的西南角是大理寺旧址,如今已经荒废,跟片废墟差不多。
北辰扶着时亭从后门进去,穿过一排倒塌的房屋,到了地牢入口。
时亭此时面色已经惨白,脖颈间青紫纹路蔓延开,冷汗更是直接将衣襟浸湿。
时亭一边打开地牢的机关,一边忍不住问:“公子,你是不是亲自和沙脊动手了?不是用**令牌调玄衣人了吗?他没来,还是没帮上忙?”
时亭忍着疼痛,嘴角扯了个笑,道:“不,来了,也很厉害,但沙脊既然来了,我必须得出手压制住他,不然在北狄眼里,我的废物之名坐实,会招来不少麻烦。”
北辰听罢无言以对,在地牢入口的铁门打开后,赶紧将时亭扶进去。
地牢深处,有一间曾经做审讯的暗室被打扫出来,是时亭每次毒发待着的地方。
暗室没有窗户,漆黑无光,泛着森森寒气。
北辰将里面烛火点上,昏黄的光照亮暗室大半,露出里面简陋的木榻和案几,以及那面布满深浅抓痕的墙壁,让人不由发怵。
时亭坐到木榻上,熟练地将旁边铁环拿过来,扣到自己手腕上。
铁环上连有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墙壁。
时志鸿将柜子里的药粉拿出来,用水兑了递给时亭,想要说什么被时亭打断:“把多余的药都带给苗伯,务必要让他挨过去。”
说罢,时亭一口将药饮尽。
不过这一次,他一点苦味都尝不到,因为味觉已经消失。
其实平日时候,饭菜淡了时亭也尝不出味来,只有浓烈的味道才能感觉到。
北辰去隔壁拿了提前备好的干粮和水,放到时亭身边。
时亭垂首靠到墙上,北辰知道他在隐忍,并不想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便不多说,直接去地牢外守着。
等暗室外脚步声走远,时亭死死攥着榻沿,隐忍到极限,喉咙间发出一声颤抖而凄厉的低吼。
紧接着,那些熟悉的疼痛便入潮水般袭来,时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在刑场之上,锋利的刀刃在割他的肉,无数虫蚁在吸噬他的血。
濒死感随之而来,人的本能恐惧被激发出来。
时亭开始意识模糊,痛苦挣扎,束缚他的锁链被绷直,发出铮然脆响。
很快,发髻上的簪子被时亭自己撞掉,一头墨发披散下来,将那双赤红的眼睛遮得影影绰绰。
在暗室昏暗的灯火中,时亭开始分不清白日黑夜,分不清现实过往。
再一次,他好像又回到了中毒后醒来的那一天。
一望无际的北境戈壁滩上,飞雪与黄沙弥漫,他睁开眼的时候,护送他的镇远军亲卫都死了。
而他仿佛受过凌迟之刑,疼入骨髓,爬起来都困难,待检查一番,才发现自己中了毒。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要到西面的西宁关去增援,怎么会出现在北境的戈壁滩里?
他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尸体,看着那些死去的熟悉面孔,逼迫自己冷静,恍然察觉到自己被人暗算。
是北境互市的吕大叔!
但他为何要那样做?镇远军将他和家人从北狄手中救出,又在互市里给找了安身立命的活计,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还有,自己的亲卫怎么都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纵使有一些猜测,时亭也想不出答案,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他只能努力让自己先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