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书盯住顾离的眼睛,此时此刻可万不能让顾离再心生疑惑,她若说了自己重生一事,怕是要被当成疯子对待。宋时书只道:“皇城卫办案,不讲证据,只讲事实。”
然而顾离眉头一皱,显然是对她所言毫无信任。
宋时书垂下眼,苦笑道:“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又如何守卫皇城。”
“额……”幸而,董巍开口道,“在下虽远在肃州,也曾听过皇城卫乃天子之眼,宋侍郎有这般信心,实属难得。”
董巍所言,正是宋时书所要表达的意思。她转过眼:“顾郎君可还有疑惑?”
半晌,顾离摇了摇头:“没有。”
得了此话,宋时书转过眼缓缓起身:“我去瞧一眼翟娘子。”
再在这儿待下去,还不知顾离会问出什么问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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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屋子内,只有顾离和裴邵生两人。
“郎君,那董巍所说我三年前就有听闻,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过郎君觉得,那姓宋的所言几分真几分假?”裴邵生站在顾离身后,他伸手扶着左手。
顾离转过身拉着裴邵生坐下:“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在延城县,她之所言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一切事由皆因张少府而起,至于其他事,一时半刻也查不明白,待我们走后交给董巍便是。”
裴邵生点头:“小王爷说的是,可是小王爷,那个簪子……”他缓缓抬起头,想要从顾离口中知道答案。
顾离盯着裴邵生,抿了抿唇,抓起裴邵生的左手放在桌上:“我还想问你,为何跑到京师去,你如今也有心事不愿与我说了?”
对于裴邵生私自跑去京师一事,顾离谈不上生气,毕竟他没有任何理由将裴邵生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延城县,但裴邵生却让自己在京师受尽了苦楚,这又如何让他心无挂碍。
裴邵生低着头:“小王爷,这事儿您暂时还是别问了。”
“你……”顾离无奈,却又无可奈何,他将裴邵生左臂上的袖子轻轻拉起,上面赫然缠着一圈纱布,除此以外,整条胳膊可谓是伤痕累累,只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京师情况。他将袖子轻轻拉回道:“我去将药箱提进来。”
说罢,他起身去外面提了药箱。
裴邵生低着头摸着自己的左手手腕,被铁链磨破皮的地方尚有些疼痛,不过与当初在皇城卫大牢内所受之伤比起来就只能是微不足道。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他赶紧将手放下。
顾离进来后又重新坐在裴邵生面前:“我先替你将伤口处理了。”
裴邵生轻声道:“多谢小王爷。”
“既然你不愿说,我便不再问你去京师的事,但你总能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顾离将裴邵生衣袖拉开解开纱布,一点点取下。
“如果是宋时书呢?”裴邵生撇头问。
顾离叹了口气:“她不是境北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总要有个保障。还有,她一个皇城卫副使兼刑部侍郎,怎么会去审你?若我猜的不差,应当是皇城卫平使周坡吧!他负责审讯,牢里那些人无一不有伤,皇城卫的手段我也算是见识了。”
顾离一边说一边替裴邵生缠着纱布的那道大伤口上药。这伤一看就是伤得太深又未能及时处理,以至于越来越难以愈合。先是从皇城卫出来一路到肃州,又是在延城县县衙大牢里走了一遭,要是再不上药,都有腐烂的可能。对此,顾离心有不悦。
裴邵生清了声嗓子问:“小王爷,你不会是将皇城卫副使,永宁帝的亲信收为己用了吧?”
顾离抬头:“为何不能?”
“这……”裴邵生道:“小王爷,我虽对这位宋副使无甚意见,但他的经历,实在是难以让我相信他会真心为小王爷你做事。”
顾离替裴邵生缠上新纱布:“哦?”
“他十六岁来京师参加科考在殿试时大放厥词与百家争辩而中进士及第,之后便一直在户部任职,十九岁那年被调到刑部,又在春猎上替永宁帝挡箭,以此获得信任,他这般在京师作为,小王爷不该信他。”裴邵生诚恳道。
然而顾离只是摇摇头:“你多虑了。”
“小王爷……”裴邵生还想再劝劝。
顾离收好药箱:“好了,等肃州的事一了,你就回离州去,我总觉得阿颜乞修和不是真心。”
“离州有使君在,不需要我,”裴邵生站起身,“小王爷,我要跟你去京师。”
顾离刚将药箱放到一边,便停下手中动作,轻轻抬头:“你说什么?”
裴邵生行礼:“我要去京师。”
顾离站起身将裴邵生的双手按下:“我不同意。”
裴邵生一点都没有退却的意思,而是将双手重新拿起:“您拦不住我。”
见裴邵生态度坚决,顾离只得将自己双手放下,他侧了侧身子道:“你不是说,你一生向往自由吗?京师是燕国最大的囚笼。”
窗外传来衙役走过吵吵闹闹的声音,裴邵生听出顾离话里的意思,便站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的自由在心里。”
顾离瞥过眼:“你这段时间去京师到底做了什么?”
裴邵生垂下眼皮动了动嘴。
一刻钟后,顾离将药箱提出。宋时书已经从外面回来。
“裴郎君这是还有别的伤?”宋时书一眼就瞧见顾离手中的药箱。
“不过是些旧伤,无碍。”顾离将药箱放回原位问,“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想来是裴邵生在皇城卫大牢里受的伤,又一路奔波。宋时书坐下道:“衙役还在追查那辆马车,暂时不会搜到这里,但明天就不一定了,我与翟娘子商议,她今夜就在外面守着,刚好也有休息的地方,我们几个就在里面将就一晚。”
“天色已晚,也该休息了。”顾离看向窗外,黄昏早已落下,慢慢进入黑夜,冬日的天本就暗得早,转瞬即逝。
“明府,我与你在外面这屋,他们两个去里面那间,可好?”宋时书看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董巍问。
“好……”董巍刚开了口。
就被顾离打断:“不好,宋侍郎,今晚我与你一间。”
宋时书无奈盯着顾离,想要知道他是怎么个意思,就一个晚上而言,难道她还会跑了不成。
还好有裴邵生替她说:“郎君,夜里不见得安全,还是我与你一间为好,明府不会武,有宋侍郎在也安全些。”
“外面有翟大当家的,怎会有危险,若夜里有人来搜,我们躲起来便是。”顾离扬起头,完全不打算听从裴邵生的建议。
“顾郎君,衙役是带了你二人的画像在找人,我与明府相对安全,里屋离地窖近。”宋时书可是出于安全考虑,而顾离却一心找茬。
“不过三两步罢了,不打紧,宋侍郎就这么不想与我待在一处?”顾离扭了扭头。
宋时书是真不明白顾离想做什么。他看向董巍,那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可就是两个大男人,还非得挤一个房间。宋时书怒上心头,瞪了顾离一眼。
不料顾离问:“明府,你觉得呢?”
“既如此……”董巍哪里知晓,他明明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明所以的人,“我便与裴郎君一起。”
宋时书坐在桌前牙都要咬碎了,被董巍这句话说的,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就连裴邵生都败下阵来,她这皇城卫副使当的,在延城县可真是失败啊!
“好,那顾郎君,我们就进去吧!”宋时书起身笑了笑,随后自己先径直进了里屋,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她才转过头。
顾离关上门转身,看着宋时书的表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走向床铺前将被子拉开。
随后转身坐下:“宋大人,不是你说要早早休息吗?”
“小王爷,您应该没什么话要与我说吧?”
顾离摇头:“没有。”
如此理直气壮,太气人了!
“那好,既然如此,您为什么非要我与你睡一间,你的那位裴郎君分明有伤在身,我以为您会想照顾他。”话到嘴边,宋时书又转了口。
这顾离是逮着她一个人每天找茬,他在境北时也是这般无聊吗?
顾离再次摇头:“宋大人这话就错了,董巍毕竟是个外人,与你一起怕是不妥。”
这叫什么话,她与董巍能有什么关联,说到底,是对她没有信任,就两个人,他与裴邵生还要分开盯着。
“可照您的意思,我和董巍,还是裴邵生与董巍,又有何区别?”今日,她是绝不会让顾离将此事糊弄过去。既然官洲点灯,那她这火也得放了。
说罢,顾离哑口,沉默了下才道:“你是真不明白?”
“臣不明白。”宋时书笑道。
顾离坐在床上,身体向后仰着道:“你还记得,你是个女娘吗?”
“记得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顾离这做法宋时书并不认同,“可是小王爷,您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起疑。”就是董巍也对顾离非要与她一屋起了疑心,虽不至于追查戳破,却也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顾离抿着唇,收回自己仰在后面的身体站起身向宋时书靠近。
宋时书下意识要向后退,却又在最后一瞬停住,顾离这反应又算是什么意思。
“延城县危机未除,您应该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你我都不知道,董巍会不会有有异心。”随着顾离的靠近,宋时书嘴上胡乱找着借口。
岂料顾离一言不发。
宋时书躲过那有些冷冰冰的眼神。“若是没有,他还是延城县新上任的县令。”
说到最后,宋时书自己都有些心虚,可一想到顾离我行我素的行为方式,是一点也后退不了。
直到顾离又向前一步,这已然是要挨上,在高大的顾离面前,她实在是有些矮小,来自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
她捏上了衣衫:“那个,小王爷,我……”
错了!
“睡吧!”突然,顾离在宋时书耳边开口,说完就回到了床上,以最快的速度脱掉鞋子,躺在了里侧,还将被子让了出去。
宋时书在这转瞬之间松开了双手,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
“多谢小王爷。”她连忙吹掉一旁的蜡烛,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安安静静躺下,这时候,她还是闭嘴为妙。
在心中平静下来后,她又缓缓转过头,此时顾离已然闭上眼睛,就连睡觉神色都是这般淡然,她突然有些好奇,像这样一个人,当他无比紧张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她脑子里出现了一瞬,如果境北的神紧张了,那一定是境北出了事。
窗外没有月光,只有冷风吹过,睡眠中的宋时书将被子有往上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