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巍垂了垂眼:“在下正是董巍,让二位见笑了。”
裴邵生摸着衣袖,差不多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顾离一眼,见顾离没有说话的意思,当即接道:“在下裴邵生,这位是我家郎君,我们与宋侍郎皆是从京师而来,是为解决肃州雪灾,不曾想误入了延城县县衙惹上麻烦。不过,也庆幸能遇到两位,我与我家郎君愿交两位这个朋友。”
“从京师而来?”董巍已不打算过问顾离的身份,但不免心中多虑,“没想到京师会派人下来。”
宋时书在一旁解释:“使君上书,陛下得见,便派了我来,如今肃州救灾已有小半,既来了延城县,还是先解决明府的事为好。”
董巍听宋时书如此说,也不好再问。
宋时书又道:“两位郎君,我与七月山大当家的已商量好,目前先暂住在她经营的肉铺里,若是有人来搜,便躲在地窖中,轻易不会被发现,最迟明日肃州那边应该会派人来,只要多熬两天,定然平安无事。”
上一世,宋时书也曾躲入翟灼家中,那地窖隐蔽,不会被发现,这一次有了顾离的赤字营,七月山众人不必再受到伤害,重活一世,也算是为翟灼做了些事。
顾离点了点头:“听宋侍郎的。”他自是没有意见,不过手腕上缠绕的铁链还未除去,不免磨得有些不舒服。
“这边!快搜!”
“城门关上了没?”
“关上了,也不知是哪里的逃犯,明府竟然连城门都给关上了。”
“少说些话,赶紧干活。”
外面嘈杂无比,翟灼突然扭过马车,宋时书只能抓住车窗,却是不小心瞧见顾离藏在衣袖下的手腕,那铁链太紧,以至于顾离此刻手腕通红,似乎还磨破了皮。
“郎君小心。”裴邵生伸手扶住没有地方支撑的顾离,手腕也是一样被磨破,何况他在那里面还多待了一夜,脸色更是疲惫。
宋时书收回拉住车窗的手,这种小伤想必对顾离而言不算什么,上次在温泉顾离遮得严实,但里衣之下,怕是少不了伤痕累累。
马车很快拐过几个弯,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下。
“几位,该下车了,我们再绕几条街,这辆马车我会找人处理的。”翟灼掀开半边帘子。
“好,多谢翟娘子。”宋时书离得最近,待翟灼跳下车后,先是从车上下去,她环顾四周,这几条街都还在七月山的可控范围之内,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董巍一瘸一拐的。顾离与裴邵生尽量用衣袖挡着铁链。
“走吧!”翟灼走在最前面。
绕了几条街后终于抵达肉铺,一行人跟着翟灼从后门进去,待房门紧闭,才放下心来,短时间之内,算是安全的。
翟灼从房间内提了个药箱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这庙小,几位郎君需委屈几日了,晚上也只能凑合睡着,我先将这锁打开。”
说罢,翟灼从头上取下发簪,替顾离与裴邵生将铁链解了后,她便提着铁链向铺子外面走去:“宋郎君,我先去外面看看。”
“好。”宋时书翻着药箱应声。
“明府这伤是从何而来?”裴邵生随口问道。
董巍解释道:“不瞒两位,我来到这儿以后,刚进县衙就被关进去了,还是翟大当家的将我救出来,收留我在七月山养伤。”
“原来是这样,”裴邵生环顾四周后才慢慢坐下,“那明府可知,现在在县衙里的是何人?我见他也有些能耐,但更像是受制于人。”
宋时书翻了好几瓶药出来,她记得这些都是翟灼这些年私藏下来的,毕竟七月山的人也时不时会受些小伤。她坐在顾离旁边:“顾郎君,我帮你上些药吧!不然怕是要落疤。”
裴邵生眼睛尖,反应快:“不劳宋侍郎,还是我替我家郎君上药吧!”一副要将东西抢过去的样子。
董巍坐在一旁,对面前这三个人的关系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宋时书反驳:“裴郎君,你也受了伤,还是别动了,我替你家郎君弄好再给你弄。”
裴邵生对顾离可真是忠诚,好像她要害顾离似的。
宋时书对此很是无奈,也确实对裴邵生心生敬意,明明离开顾离身边三年之久,却还是对顾离处处周到,瞧这两人的关系,估摸着也是从小一起长大,裴邵生又有些才华,应当也能做顾离的左膀右臂,若不是三年前九儿坡一战,裴邵生也不用离开境北,更不用在京师皇城卫的大牢里受苦。
裴邵生原本还想再言,却见顾离轻轻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见裴邵生收回手,宋时书心中竟也生出一丝笑意,与裴邵生逗乐也甚是有意思。
她替顾离一点一点上着药,两个手腕上被铁链锁着的地方已然通红一片,她轻轻一碰,顾离还是有些缩着的意思。即便是神,也会受伤,神受了伤,也会感觉到疼。尤其是骨头那地方,已经被磨得血淋淋,他那衣袖上也沾了血迹。
顾离手臂不似战场上将军那边粗犷,却看着十分有力。宋时书好奇问:“顾郎君可是曾瘦过一段时间?”
“是。”顾离一双眼睛全在宋时书手上,左手上的金镯子也在随之晃动。
按理来说,顾离的身形不该如此,上阵杀敌,理应壮实些才是,又地处境北,便是承袭了母亲的纤细,也应当和藤罗差不多,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离在军中过得十分不舒坦。这倒是让她不解,境北常年战乱不假,但却没败过几场,顾离能让自己忧思至此,可见真正的境北根本不是京师所见那般简单。
她想得入神。顾离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时书胡乱解释道,“我只是怕弄疼郎君。”
“不疼,”顾离不禁扬起唇角,“宋大人手轻。”
听得这话,宋时书只觉得怪怪的,她缓缓抬头看了顾离一眼,这家伙心情倒是不错,都被人家逼到这里了,竟还笑得出来。
顾离一边瞧着宋时书一边听着一旁两人的见解。
董巍是当事人,又在延城县这么长时间,其中原委也差不多明白:“现在在县衙里住着的不过是延城县张少府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个生面孔,具体是谁,恐怕也只有张少府本人知道了。”
裴邵生疑惑:“张少府?”他是在延城县待过两年半时间的,对这位张少府也算有些印象,却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
宋时书上好药,又替顾离缠上纱布。她换了声:“裴郎君。”
然而下一瞬,顾离就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全揽在自己身前:“宋大人今日已经很累了,还是我来吧!”
“我……”宋时书想将东西拿回来,却被顾离完全挡住,“顾郎君,你手上还有伤,别再出血了。”
顾离已经将裴邵生的手腕拽到自己面前:“宋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些药皆是上品,我不疼,也不会再出血了。”
宋时书一时哑口无言,她又不能将顾离直接赶走,只得注视着顾离给裴邵生上药。
“郎君注意些。”她瞧着顾离的手法,是军中常见,就是不知在战场厮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顾离给自己上了多少药。
裴邵生不明所以:“郎君?”
“那张少府之前都不曾如此,为何是在明府你上任之后,却又计划得天衣无缝,分明是早有预谋。”顾离避开裴邵生的疑问,直接问到董巍。
董巍更是疑惑万分,却还得强装镇定,偏偏顾离一开口,他发觉自己会不自主地去回答,竟生不出一点反驳,心下对顾离的身份更是有了想法,能让宋时书不惜代价相救,又是自京师而来,恐怕整个肃州都得对其以礼相待。
他缓缓道:“我怀疑,上任县令就是被张少府所毒害,因此他才能及时将一切安排妥当,至于他为何这样做,我想是因为他儿子。”
“儿子?明府展开说说。”顾离将纱布给裴邵生缠上,随后将药箱整理好放在一边。
董巍接着道:“张少府的儿子三年前落水身亡,上任县令以意外草草结案,张少府对此结果不满,也曾让县衙的人继续追查,却被上任县令阻止,两人因此结怨,却在某一天,张少府当众对上任县令表示歉意,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了,没想到后来成了这样。”
“也就是说,”裴邵生仔细听着,“张少府是因为上任县令没有追查他儿子落水身亡一事而怀恨在心,这恐怕有些牵强吧!”
“这……”董巍露出迟疑的神态。
“明府,剩下的还是由我来说吧!”这时候,就到了宋时书这个清楚事件始末的人来为顾离解答了,她道,“民间传言,张少府的儿子就是上任县令所害,此事虽无证据,却不会空穴来风,就算是假的,目前看来,张少府本人就是这么以为的,因此他才会狠下心毒杀自己的上司。”
“可是……这些我们都没有证据。”董巍不愿说出来,也是因为如此,没有实证。
证据自然是没有,张少府都做延城县的主这么久了,都不一定弄清楚,他们又如何去查,宋时书道:“按上任县令的反应,此事**不离十,查,我们肯定是查不清的,但张少府毒杀县令,又在延城县弄虚作假,甚至意图囚禁甚至杀害明府你,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给他定罪没有问题。”
证据若是能找到,张少府还不一定会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
董巍一时无言,他托翟灼多方打探,也只能将事件理成这样。
忽然,裴邵生问:“既然如此,明府在延城县半年之久,为何不上报肃州?”
董巍不禁叹了口气:“裴郎君是不知,翟大当家的曾多次派人去肃州,最后是连使君的面都没见到,就好像有人从中阻止。”
“那宋侍郎你……”裴邵生差点跳起来。
宋时书连忙解释:“裴郎君放心,我托人去肃州的时候多方叮嘱,明府所说也有所预料,再不济,也能在城门口堵到我们的人。”
裴邵生对顾离的安全挂念,恐怕现在都还在忧心,恨不得藤罗现在就能到延城县。倒是顾离,镇定自若,不管是在京师,还是来到肃州,甚至是被人刺杀的时候,都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丝丝担忧,只有裴邵生没消息的时候,才见他有些许慌乱。
也是因此,这样一个人才能坐镇境北吧!才能真正的掌控大局。
宋时书见裴邵生松了口气才继续道:“张少府敢如此行事,自是做了万全准备,我们现在,还是以保全自己为主。”
董巍对此也是认同:“宋侍郎说得有理,那张少府私下养了不少死士,延城县又是他的地盘,我们还是处于危险之中。”
裴邵生撇眼看向顾离,他心中自是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这种时候,还是躲着为妙:“郎君,那我们就在此等着,只要肃州来人,此事迎刃而解。”
顾离本是垂直眼皮,听完裴邵生的话后,缓缓抬眼:“延城县是怎么一回事,都已明了,一切也都听宋大人的,我只有一问……”
一瞬间,宋时书就知道,顾离又要给她找茬了,眼看顾离转过身开口:“宋大人似乎知道的很多,而且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
果然有此一问,顾离的疑心从未消散,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还在找她言语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