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前捉婿,明白简单,便是在放榜日这天,世家富族聚集在榜下,抢夺那为数不多的中榜举子,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一个是前途广阔,一个是人脉畅通,你情我愿,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自绿衣郎。
杨昭彻此时也摩肩擦踵,摩拳擦掌,守在那榜下,暗中观察考生们的神情,若有喜出望外者,上前搭话之,循循诱导其姓名,比对榜上位次。若是愁眉苦脸者,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覃书淮拉着卿远知,鬼鬼祟祟守在不远处,看来往的人群,卿远知不觉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饥渴难耐,自己来这榜下找如意郎君。”
覃书淮看见杨昭彻有所举动,连忙扯卿远知的衣袖:“有了,有了,此事若成了,杨雁舒定会非常感谢你。”
卿远知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跟着覃书淮,走了上去。
她一副谄媚的样子,鞠躬行礼:“杨大人,好巧啊,前些日子雁舒说您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担心的紧,我恰巧认识卿神医,今日正要上门拜访大人。”
杨昭彻本无心与她寒暄,听见卿远知的大名,惊讶地朝这边看了看:“真是多谢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覃书淮拉住他的衣袖,慢慢说:“哎,不用见外,在杨府上,雁舒对我很好,我也定会有力出力。这卿大夫俏的很,一般病症,他还不屑与看,这回是看在我对他有恩的份上才出面的,诶呦,您看,脸都黑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杨昭彻往回走,无心去看卿远知脸上被她说的又黑又红,还抽空回头瞥了一眼杨昭彻看上的人。
那人身量瘦小,一身儒士打扮,明明喜形于色,却瞻前顾后,故作镇定,站在原地看周围人的反映。在杨昭彻眼中,或许这是喜怒不形于色,有城府,在覃书淮眼中,则是个虚伪的伪君子模样。
覃书淮一边啧啧感叹自己救了杨雁舒一回,一边拉着杨昭彻:
“杨大人,别看了,您看中那人我看不行,面容瘦削偏黄,印堂发黑,定是埋首苦读久了,身子不行了。”
杨昭彻听后又转过头去认真看了看那人:“真的吗?我觉得还不错啊。”
“杨大人,覃书淮说的没错,那人骨瘦如柴,是体虚之象,且眼窝深陷,眼神迷离,考完这么久,如不是为来年备考,就是在烟花巷柳流连了几日。”卿远知向杨昭彻拱手行礼后,缓缓说道。
“唉,你们是雁舒叫来阻拦我的吧,罢了罢了,看了这么久,这中榜的书生,竟也没一个看中的。”
覃书淮笑道:“您这是爱女心切,觉得谁又能配得上雁舒呢。不过这些人,苦读多日,一朝入朝,即使现在看得过去,又能保证日后见到金银财宝不动摇?少数几个品行端正的,你看,那雍王府的,楚王府的,谁家不是着急等在榜下,抢也抢不过他们啊。”
杨昭彻摆摆手,让旁边的厮儿离得远些,长叹一口气:“不过,你应该都知道了。这孟济楚不是良配,无心儿女之事,一心扑在战场上,雁舒嫁给他可不行啊。她一直都听我们的话,这件事上,没想到这么拗,我们也不会害了她,你说是吧。”
“孟济楚非良配,却是良人,杨雁舒想必是钦佩他上战场杀敌的气魄,若是这样,您找再好的读书人,都无济于事。万事没个定数,不妨再等等,若是这孟济楚换了心性,留在京城,也未尝不可以。况且杨雁舒年纪尚轻,这覃家娘子不也还没着急嘛。”卿远知不说则已,一开口,必定损上覃书淮八分。
回到郡主府,卿远知给杨昭彻开了几服药,又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杨雁舒的感激涕零后,终于解放一般,离开郡主府。
“你答应了帮忙,能不能和善些,看着像是我逼你来的,你没看见人人都拘禁得很嘛。”
“他不过是气急了,无灾无病,你说的有多严重,你自己知道。”卿远知翻了个白眼,又递给覃书淮一小瓶东西,“我看你这几日也虚得很,孟济楚会没事的。”
覃书淮的脸立马转红,变换之迅速:“别胡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看着她忽然坚定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假的,覃书淮身上总有一种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仿佛不属于这里,她内心自有广阔天地:“哦,这开封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绿茵茵的大草场,任君驰骋。”
和卿远知分道扬镳不久,覃书淮差点被一匹急脚递的信马给撞上,正想破口大骂,那人却停在了覃家门口。
席兰心收到信后好像是愣在了原地,等那人走后,还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看见覃书淮,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怎么孟济楚的信寄到我们家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覃书淮。”
信中的确是孟济楚的笔迹,他没有提问,整篇都是记录,像是写给自己的信,前些日子路过了很大一片草地,天空很近,像是伸手就能碰到,只有一只鹰在翱翔,它在统领着草原的一切……
到祁连山的时候,遇到了埋伏,雨下的很大,夜很黑,看不清来路,分不清敌我,他们损失惨重……
往前走,他第一回看见雪山,阳光不留余地,晃得睁不开眼睛,有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远处的山包上观察这支队伍,又忽地不见……
覃书淮从来没收到过信,她不理解车马都慢的季节。一封封,她都会读很久,一笔一划,像是在诉说,轻扣她的心扉。这似乎是很浪漫的事,可来信似乎总是带着血,刀枪的金属味道。
后来,他来信说要去攻打西夏了,最后一仗,他定会漂亮收场。许久不知他去向,却忽然又来了一封:
到了西夏,他们的王对我很好,莫要担忧,不日就会回朝。
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全是喜讯,可覃书淮心却沉了下来。
他不会与她交谈,来信只有西行见闻,纵使字体差不多,写信的人却变了。覃书淮将这封信单独放在身上,只觉不妙。
覃善时回来时,果然带来了孟济楚投敌的消息。
说是为着民生着想,去西夏劝降,本欲不动一兵一卒,却自己身陷囹圄,带着西夏士兵围了部队。
覃善时自不会相信一字一句,据理力争,此时却是口说无凭:“他不是与你写了信,信中如何?”
“信中没谈这些事情,信也好些日子没来了。”话音未落,覃书淮连忙接道。
到底是何人仿你字样?
覃善时人微言轻,在朝堂上并无话语权,场面一直被动着,知道听见孟济楚被西夏假意招揽后,被俘虏的消息。
朝堂上一片哗然,大多数声音,却不管事情真相,将这个有争议的将军,就送给西夏也无妨。
消息即时,信息膨胀的现代,无时无刻不受困扰。可消息闭塞更令人心堵,覃书淮就期待能有个电话什么的,报个平安就行了。
杜宇哭天喊地,重活一次,又站错队伍,孟济楚一倒,覃家就如城门后的池鱼,被烤成鱼干,是早晚的事情。
天上明月高挂,恍若白日,她难以入睡,一支箭不偏不倚射进来,带着九方舒的来信,却让她心安。
他正巧在西夏边界,当时碰见了孟济楚,他绝对是无意投敌,不过此时人在西夏,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境况。开封的传言太疯,不要信。他四处游历,也不要回信。
覃书淮收到信后,更加难以入睡,翻墙而出,混入孟府。此时的孟鹤也难以入眠,她将九方舒的信交与孟鹤,当下,需要稳住才行。
她本想顺路去郡主府一趟,却在房顶上与卿远知撞了个满怀。
“所以,你半夜不睡觉,当起了信差?急脚递的人付你钱没?”
“不是……”
“别去郡主府了,当你这身功夫能糊弄几个人?孟府懈怠了,可不意味着你还能闯进郡主府。明日再去吧,一天晚上不睡,没关系的。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在月色下飞檐走壁,惊起树丛中栖息的鸟儿,覃书淮奇怪道:“来你家做什么?”
“教你做孔明灯,明日乞巧节,你和杨雁舒可以放灯求他平安,自己做的,心诚则灵。”
“没想到神医确实有些神秘在身上哈。”
“聊寄忧思罢了,好过郁结于胸,一切有天意。”
孔明灯亮起,温暖的黄色光映在卿远知脸上,火光在他眼中闪耀,周围一片漆黑,他们在沉睡的城里,唤醒心中的念。
乞巧节这天,杨雁舒在院中早早摆放好了案几,上面放着指甲盖大小的宫灯、绣花鞋,米粒大小的扇子和莲花灯,月夜一同和覃书淮拜牛郎。
覃书淮将九方舒的信同她讲后,她才些微缓和了些神色。两人拿着桌上放置好的针线,对月输巧,斗巧,别说练穿七针,覃书淮在这样暗淡的月光下,和近视眼没什么两样,一针也穿得困难。
“阿姊,你是不是带了孔明灯来,我刚才看到。”杨雁舒看她穿得费劲,气氛逐渐冷场,有些尴尬,感受到覃书淮有些气愤后,她找话说。
说到这个覃书淮有些郁闷,刚出门的时候,席兰心和杜宇看到孔明灯,就狠狠嘲笑了这个社会新青年怎么也有了腐朽迷信的思想,对卿远知也表示了一番可怜。
不过在这样的时候,除了祈求,她们也没有什么能做的。这种无力感,让覃书淮感到自己在天地间是多渺小,多不值一提。
“啊,对,在这儿呢。不过,你要知道战场的险恶,情不可太重,伤了自己。”
孔明灯点好,覃书淮趁杨雁舒转身之际,将孟济楚最后一封信烧在了里面,她想问问,到底是真,是假。可孔明灯还没放出去,杜宇却找了过来。
二皇子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孟济楚和覃书淮有通信,已经带人围了覃府。等覃书淮感到时,信件已经被翻了出来。
“覃家好歹有名有姓,怎么容得你们这样猖狂。”覃夫人气的胸膛上下起伏,扶着旁边的椅子骂道。
“夫人还是别动怒,若是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覃家也就今日有名有姓了。”二皇子一身玄色甲衣,冷漠地看着手里的信件,瞥见覃书淮的身影,接着说,“这几日的信在哪儿?”
“他都投敌了,怎么还会给我写信,所有的,都在这里,找不到证据,就请离开。”
覃书淮三两步走到覃夫人身边,却没看见覃善时,她挡在覃夫人跟前,仰头于二皇子对视,毫不退缩。
周围士兵接连来报,没有搜到剩余的信件,二皇子微微抬头,瞳孔中似有火光闪烁,覃书淮转头看见天上飞起的孔明灯,微微一笑。
耳边传来他狠厉的声音:“搜他们身上。”
士兵逐渐逼近,在这个强权时代,覃家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挣扎毫无意义。
“住手!孟指挥使已劝降西夏,休要胡闹。”
覃善时一身儒袍,驰马而来,因为不善骑术,在马上歪歪扭扭,跌跌撞撞,看着覃书淮都替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