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平的石子路,加上马背上一颠一颠,覃善时一瘸一拐下了马,强忍着疼痛说:
“八百里加急,孟济楚并未投敌,只是入西夏劝降,如今战事已定,二皇子今日这般,该当如何?”
躲也躲不过,退让,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得寸进尺,不如能脱一层皮就脱一层皮。
二皇子有些呆滞,愣了片刻,不服气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向陛下请罪,只要覃大人说的是真的,一切都好说。”
“我们覃家也不嫩随意蹂躏,还请二皇子秉公。”覃善时微微拱手,送别二皇子一行人。
孟济楚进入西夏后,被困在皇宫内,好说歹说,劝降了西夏。心中暗生一计,传出战败的消息,让二皇子等人趁虚而入,最后瓮中捉鳖,一举铲除了他们势力。
他本早早断了与覃书淮的来信,没想到这西夏人还是找到了覃书淮,仿他字迹,送出一封信,差点要了覃家的命。得知消息后,他才急忙写信告知,乞巧节当日到达。
事情平息后,席兰心还兴致勃勃地拉着覃书淮制作香囊,说是乞巧节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覃书淮本来想说,急什么急,瞥见一旁嗑瓜子的杜宇,急忙闭了嘴,好吧,是她不急。
她不知道手中的香囊以后会交给谁,便用金黄的丝线绣了一朵向日葵,今晚的夜,实在太黑了。在背面用三条黑线,勾出一个笑脸,阳光些,希望能照亮黑暗。
覃书淮撇过头看见席兰心手里的香囊,跟着念出了声:“杜……”
“诶,你别乱看。”她忙将香囊揣进兜里。
“诶,有啥可藏的,瞎子才看不出你们这点事情。诶,杜宇,你要送席兰心什么礼物不?她可是在给你赶香囊。”
她这一嗓子直接喊红了两个人的脸。席兰心害羞地走进屋内,杜宇也不知所措往自己屋中走去。
覃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也真是的,这层窗户纸这么快捅破了,就不好玩了,今天累了,早点休息吧。”
覃书淮才不相信这些人要睡了,她百般无聊,翻到对面去瞧瞧。
卿远知对她和九方舒这两个不速之客,渐渐有了些耐心,躺在院中躺椅上,一动不动:
“怎么,贵客又来寒舍做什么?”
“没什么,告诉你孟棠有消息了,他没投敌。”覃书淮顾自坐到旁边的秋千架上,上面葡萄藤萦绕。
“我知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云生呢?”
“出去玩了。”
“看见孔明灯了吗?我和杨雁舒做的。”
“看见了。”
卿远知侧过头来,月光洒在覃书淮身上,皮肤如玉般透着光,只不过,头有些油。
“今日要用河水或者井水洗头,洗了吗?七夕这日的河水和井水都是圣水,相传用之净发,能保持年少,家中还有柏叶和桃枝,我小的时候给阿娘洗过,是对头发好的。”
“啊?那我回去试试。”覃书淮也知道自己头发几日没洗过,有些害羞,转过身去。
“回去刚好会撞见他们俩,不如就在这里洗吧,我去煮柏叶和桃枝。”卿远知的行动力十分强大,说干就干,还没等覃书淮犹豫好,已经将井水打了上来,不容推辞。
月光暗淡,盆中水微微泛着波澜,戴着草木的清香,和卿远知身上一个味道。覃书淮散发于水中,弯腰梳洗。
夜晚很黑,她摸索旁边的篦子时,触碰到卿远知伸过来的手,暖暖的。这手却没有将篦子给她,而是在盆中帮她梳洗。覃书淮正想推辞,卿远知开口道:
“今晚有些黑,你别糊一团泥在头上,我也懒得帮你收拾,嘘,听说今晚安静的时候,能听见牛郎和织女说话的声音,不知道鹊桥搭得理这儿近不近。”
远处传来水牛的叫声,两人想对笑出了声,牛郎还真离得不远。
第二日,覃书淮又收到了孟济楚的来信。信中陈述了这些时日的情况,只是,情况有变。
在他们打算班师回朝的时候,西夏的宰相违背上命,带兵袭击了孟济楚的队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夹击,损失惨重。他的贴身护卫,小汉阳也丧命于此。不过好在西夏的王决意与中原联手,制止了这场屠杀。
他在信中说,西夏已平,将士们身先士卒,他不甘苟命,然事已至此,不日回开封。语气平淡,没有刚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更没有战胜的喜悦,覃书淮甚至觉得这封信也不是孟济楚的字样,而是一个陌生人。
覃书淮正打算拿着这封信,在与覃善时探讨一番,撞上了门外扭扭捏捏的两人:
席兰心:“你去说,本来就是你需要得到认可。”
杜宇:“你去说,你们是好姐妹。”
“我怕她不准。”
“我更怕她打我。”
覃书淮:“……”
六目相对的时候,是多么的尴尬,每个人都想后退一步,装作无事发生,可是已经晚了。
席兰心开口叫了声覃书淮,打破尴尬,杜宇连珠炮一般输出:“你也知道了,我和兰心有情谊,她说你是她好姐妹,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想问问你的意见。我反正是会对她好一辈子,你看你觉得呢?其实你不用觉得,就算不同意,我也会娶兰心……”
“什么?你们打算结婚了?”覃书淮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迅速,她发出惊讶的同时,似乎听到旁边的席兰心也发出了疑问。
她原本只是想公开恋情,没想到杜宇这小子,心里有事啊。
兴许感到疑问时,语调有些高,声音有些大,表情略显夸张,杜宇扑通一声跪下,不过是朝席兰心的方向:
“兰心,不论生老疾病,贫穷富贵,我会一直对你好,嫁给我好吗?这样以后,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地老天荒,永结同心。”
席兰心喜极而泣,两人相拥在覃书淮面前。覃书淮和席兰心之前就讨论过内部解决的问题,两人第一次就否决了,没想到,窝边草还是被兔子拱了。
她真心地替两人高兴,也担忧席兰心的病,因为,后来她就被席兰心拉入房间内,说悄悄话。
“我感觉这个病,不太好治。”
覃书淮谨慎地看着她,生怕下一秒就会出现类似于撒谎自己不爱了,提前消失等狗血剧情。
席兰心接着说:“但只要他愿意娶我,这辈子,我也就认准他了,你觉得呢?以前还讨论什么殉情,没想到我完全没资格,能不让杜宇守寡就算是好的了。”
覃书淮松了口气:“你想清楚了就好,杜宇就是懒一点,嘴贱一点,其他都还好,我们等会儿去找母亲,把这件事定了,也好做准备。”
两个小姐妹释怀地躺在床上,盯着床沿发呆。
“覃书淮,没想到我竟然要结婚了,像是梦一样。”
“嗯,我们到这里经历了好多事情,每天都像是梦一样。”
席兰心翻白眼,蹭地坐起,就不让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是成亲,结婚,你呢?之前以为九方舒和你还合得来,没想到还是走了,这孟棠吧,整日打打杀杀,不着家的,我不放心,还有那个卿入年也不错,就是深沉了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士,啧啧啧,可惜。”
覃书淮翻身背对着她,伸手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你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别操心我了。”
“唉,是啊,我突然又不想结了,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就这样不挺好吗?非要证明是夫妻?”
这回换覃书淮蹭地坐起,掀开身上的被子,拉起席兰心的手就往外走:“走,还是先找母亲商量一下,你这样婚前恐婚,犹犹豫豫的,折磨死人。”
婚礼的筹备就在两个姑娘不停变化的小心思下,悄悄地进行,一天到晚在街肆上游逛,一定要买到最称心的东西,才能罢休,一生就这一次,认真对待才好。
她俩还在布庄旁边挑挑拣拣,老板已经没了耐心陪着两位,坐在躺椅上嗑瓜子,只听见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愈来愈近,烟尘四起,随之而来,越来越清晰的是领头的喊声,捷报,捷报,孟济楚收复西夏。
好久未见的面孔在出现在覃书淮视野中,经历了沙场的历练,黑漆漆的胡茬布满了他下巴,头发中夹杂着泥沙,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然后停留在她身上,里面却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不舍,似乎在向她伸手,却在慢慢后退。
他刚离开的时候,搅乱了覃书淮的心性,分不清是青春的悸动,还是初次被表白的欢喜,她等待过。他每一封来信,覃书淮都有好好珍藏,信里的远方,她都想同他经历,她为他祈祷,担忧过。
回程他也会来信,只是句子间的措辞更加严谨,不再是冲动的少年,沙场带给他的持重与沉稳,给带给他枷锁与无奈,其实,是一种成长。
孟济楚没有停顿,径直经过,直奔皇城。
烟尘惹得街上一阵咳嗽,消停下来后,之后旁边的席兰心,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覃书淮急忙撕下衣角,沾上水,捂住她的口鼻,往覃府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