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书淮在水中一深一浅地扑腾,像是,溺水了。
覃书淮跳江的第一反应是,不会水的人在情急之下能突然学会,可她是学废了。头越来越重,伸不出水面。吴江就像一头巨兽,温柔将她包裹,然后一招致命,只留下水面上几个从她身体里出去的泡泡。
卿远知见状不对,纵身跃入,此时后头的追兵也赶到,犹豫不敢上前。
求湍急的江水不要带走她,卿远知疯了一般在深蓝色的世界里寻找。覃书淮早已无力,随着水浪漂走,迎面撞上卿远知。
卿远知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对岸游去,两人在一起速度却更慢。覃书淮马山要失去意识,她忽然挺直腰杆,将卿远知头扳过来面向自己,然后贪婪地呼吸那一口空气。
卿远知有些惊讶,女孩柔嫩的脸庞在水中朦朦胧胧,脑后鸦羽一般的长发婉转悠长。第一次离这么近,他发现覃书淮睫毛很浓密,眼睛在水下如一颗蓝宝石。她的脸,有些粉嫩,氤氲在波涛起伏中。
他随即也捧着覃书淮的双颊,闭上眼睛,深情地将自己给她。此时,世界很安静,只有水浪的声音,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带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对岸,士兵却以占满吴江两岸,远处白鹭飞过,青山绿水,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倒也可以。
孟济楚此时骑马赶到,印刷店已经找到,东大街一私店,与萃古阁无关。
孟济楚收到卿远知的消息便围攻了那里,只是人都服毒,无一幸免,但店中还存留着当时印刷的模板,证据确凿。
杨雁舒听说覃书淮出事,趁夜偷偷溜出郡主府,却看到大相国寺被围得水泄不通,九方舒追赶逃跑的人出去。第二日又听说覃书淮出逃,出门却赶上孟济楚围攻东大街书肆,那些人奋力反抗,孟济楚也挨了好几刀。
此时孟济楚傲然立于马上,似乎毫无影响,一字一句陈述事实,面对满江的兵士,毫无怯色。
她此时才知道,孟济楚对覃书淮的心意,原比他自己重要。
可她错了。
覃书淮回到府中,才发现九方舒还没回来,府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杨雁舒当机立断,想起昨晚九方舒离开的方向,派郡主府的人前去查探。
这边,云生惊恐地跑向卿远知,在他耳边悄声说:“郎君,府中有人去翻过。”
“竟是调虎离山。”卿远知眉头紧皱,“东西还在吗?”
“那人翻的小心,不敢留下痕迹,没找到册子。”
卿远知捡起一块石子,斜仍出去,荡起三个涟漪:“加强警戒,再有下次,务必活捉。”
卿远知后给覃府送了些安神的药丸,杨雁舒后给孟府送了些皮肉伤的药膏。
席兰心在屋中感慨:“卿大夫对你是真的好,可惜柔柔弱弱的书生,不是你的类型。为你跳江,为你千夫所指……”
“行行行,现在还是担心担心九方舒吧,昨晚就没回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覃书淮心里想,卿远知可不是柔柔弱弱,抡起武器来,不输习武之人。
女使们传话,门外有人敲门,要见覃书淮。
门打开那一刻,蔚蓝夜空中,烟火绽放,照亮了整个覃府。烟花燃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切如梦幻般。
一小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篮黄柑:“你是覃家娘子吗?”
胖乎乎的脸蛋,一身粉红纱裙,覃书淮看着心里喜欢,蹲下身来:“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位郎君在我们那儿定了烟火,说是今晚放,还给您送一篮黄柑。”
覃书淮脑中突然断线,她猛然站起来,朝四周张望,青泥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刚发芽的柳叶隐隐绰绰。
她只觉眼眶发热,原来他之前找族谱是看自己的生日,今天是覃书淮的生日,他却不见了。
逃跑的那家人回来时,并不见九方舒的身影,,只有他的一封信。
他将那家人拼命救下后,昏迷不醒,几日后醒来,得知覃书淮一切无恙,他便放心了。
姐姐的骨灰,他当时带在了身上,若是有个万一,姐弟俩能在一起。
在开封的这些时日,他似乎迷失了自己,不用去追求广阔的天地,不必为填饱肚子担惊受怕,也,没有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不属于这里,不能整日待在覃府,混到年华老去,随便找个人娶妻生子。他本是山间自由的鸟,溪中欢快的鱼,与狼群为伴,和清风作乐。
下定决心前,他常去对面找卿远知,深更半夜时分,卿远知也不反感,两人饮酒对月。
“你报了仇后,有什么打算?”
“嗯,娶妻生子,安度余生?”
“哼,你也这样的人。可这京城繁华,却无灯盏为我而亮,无烟火为我而燃。罢了,本就是鸡鸣狗盗之辈,我还想去远处看看。”
“我这辈子冒过太多险了,你要丢下覃书淮吗?”
九方舒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卿远知:“不是有你嘛,她不会轻易交付真心,你呀也别老想着复仇,我觉得那孟棠可没有你合适。他是王朝的人,不是谁的丈夫。”
卿远知轻笑,世间之事,又如何能左右,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月已不再圆,是离别的时候,两人坐于屋檐,清风拂面,回忆是苦涩的,杯中酒是甘甜的。
九方舒背上九方清,一直往南走,听说南方山清水秀,冬日树木不会凋零,夏日山间却清凉,人少,却自在。
他要去找个美丽的地方。
覃善时从乌台出来,漫天乌鸦环绕枯树,漆黑一片。狂风中,孟济楚赶来,接了他回去。
“你竟然不会游水?”孟济楚发出了和卿远知一样的疑问。
“这不叫掩饰自己的弱点嘛,说我水性好,避免谁人下套想要淹死我,谁知道会有上次的情况。”覃书淮有些委屈,想起跳江那天的壮志,她这一生,就要身败名裂了。
要不是多亏了卿远知,她……她好像脸红了,生理学救命的时刻,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希望卿远知没有发现吧。
不过,好像是甜的,软乎乎,温热的。
“孟棠哥哥,你又要出征了?”杨雁舒从门外跑进来,忘记了淑女的举止,覃书淮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孟棠兄,西夏残暴,虎踞西北已不是一日两日,现下突然发难,怕是不简单。”覃善时在御史台听那些中臣聊起过。
孟济楚脸上却是激动与兴奋:“没错,不过,任由他如何狡诈,我朝定会胜利,这是我加冠后第一战,带我班师回朝,你们可要摆好酒宴才行。”
杨雁舒憋得脸红,轻声问孟济楚:“孟棠哥哥,马上有采莲集会,到时候会很热闹,我们一起去吧。还,还有书淮阿姊。”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却也知孟棠的想法,出征之前,不若让他好好看一看这江南的美景,要记着回来才行啊。
覃书淮突然被点名,有些木然地啊了一声。
覃善时见缝插针:“对,九方舒走了,我见你魂不守舍的。开封很大,大到可以住下许多人,开封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九方舒这样的人。他走了,并不想你难过,你也该出去放松放松心情才是。”
“可,萃古阁那边我还没去看过。”
孟济楚应是答应了,连忙说道:“小五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一阵,在水里怕泡那么久,可别伤风了,萃古阁有他在。再说,之前也没有你。”
呵呵,小伙子,不能啥实话都往外说啊,自己只是客套一番罢辽。
今年的采莲集会没有往年热闹,听杨雁舒说,往年的阵仗还要大些,街肆上还有杂耍的,喷火,耍猴,相当热闹。
可覃书淮觉得今日这样,街肆上有些水泄不通,好比庙会,已是很不错了。人们约着亲朋好友荡舟游玩,赏荷品茗,好不风雅。还有女子会提前绣好荷包,送给心上人,以寄相思。
席兰心跟在后面,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过来了。看到湖边好多人在放莲花灯,拉着覃书淮一行人一定要去放一个,完全忘记了自己此时是陪覃娘子出门的。
莲花灯做工巧妙,以新鲜莲花瓣夹杂纸做的花瓣,真假难辨,中心放上灯芯,浮于湖中。半个湖面都飘着各式各样的莲花灯,祈求平安顺遂。
几人穿过人群,行于舟上,舟浮于绿荷之间,隐隐约约在湖面,荷叶巨大,遮挡住湖边的人群,隔开旁边的游船,天地辽阔,荷下乘凉。
偶闻羌管悠悠,莲花绽放,白鹭啼叫,水波潋滟,晴日方好。
“孟棠兄,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今采莲集会,以茶代酒,覃珣敬你一杯。”
孟济楚正伸头看外面的风景,眼睛被阳光晃地睁不开,听了覃善时的话,提杯对酌:“如今新政已为强弩之末,朝中还多需珣兄小心。国之不稳,民心安在,大丈夫,不为身家性命为忧,但以国家黎民为重。”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覃书淮看着眼前两人,性情不同,文武不同,为着一同的志向,在各自的战场拼杀。覃善时虽然刻板点,也有柔情坚毅的一面,孟济楚看似贴面无私,却一次次为兄弟挺身而出。
他们有彼此,是彼此之幸,一国有这样的人才,是国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