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唯前脚刚踏进教室门,后脚就听到周彦吼了一嗓子。
“特大消息!”
陈唯“啧”了一声回到座位,看到桌上的水跟王错道了句谢,然后拧开喝了口。
周彦站到讲台上,跟个二百五一样施行班长的职责。
“同学们都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话音落下班里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收敛不少。
他说:“老杨刚跟我说我们要调整一下座位,这次全凭自愿选同桌,但是要说明你选这个同桌的理由,此外,这个理由必须跟你的学习有关,两个人相互帮扶最好,我这里有个位置表,你们商量好之后填一下。”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单子。
“最后,不要抱团凑一窝,你们填好之后老杨会再过目一遍,他要是觉得不满意的会重新调,所以你们慎重商量,最迟明天早上要出结果,下午就要换座位!”
说完后,班里一阵欢呼。
能跟自己想坐的人坐在一起,本身就是学生时代的一大喜事,无论是一起努力,还是闲聊斗嘴,梦寐以求的事,即使渺小也有意义。
周彦回到座位,喜笑颜开地跟王错打商量:“错,咱俩坐一起呗!”
王错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咱俩?”
“啊。”周彦纳闷,“咋啦,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好不好,你自己刚都说了,要对学习有帮助。”
“对啊。”周彦脸色攸地凝固,“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帮不了你的学习?!”
“你……帮我?”王错睁大眼,指了指周彦,又指了指自己,“你认真的?”
周彦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王错乐了:“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咱俩半斤八两,我特么不就数学跟物理比你差那么一点,其它哪样比你差,心里没点数?”
周彦:“那我还刚说相互帮扶呢,咱俩可以帮助对方薄弱的一科嘛。”
王错摇了摇食指,直接拒绝:“不行”
“你他妈不识好歹!”
“不是,哥们儿,咱两坐一起别说学习,别叭叭就不错了!”
“那你想跟谁坐?”
“只要不跟你坐我都行。”
“行。”周彦不爽,瞪道,“这可是你说的。”
王错:“对,我说的。”
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王错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彦在班里转了一圈,也问了一圈,基本上都有想要坐一起的人,只有三个同学是例外——王错,陈唯,还有林恪。
这三人给他的结果都是随便,跟谁坐,坐哪都行。
意思就是他随便安排都行喽?
周彦咬着笔抓了一把头发,奸邪一笑。
*
放学后,陈唯打了辆车回家。
北城街是渝中市有名的别墅区,离学校比较远,走路要四十分钟的路程,他又不喜欢被人专门接送,所以经常打车,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
他让司机把窗户打开,自己点了根烟趴在窗户上抽,风很大车开得也快,刚吐出口的烟雾没来得及看清就散得无影无踪,晚上九点的城市依旧明亮,霓虹灯照了一路,街道两边的景象忽闪而过,远远落在后面。
眼睛一闭,脑子里开始浮现今天下午看到的那条疤,以及那张脸。
印象里那张脸总是垂着眼,不论遇到什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挨拳头也是,唯一一次有明显的情绪,似乎是打张继则的时候,眉拧得很紧,还有说不上来的厌恶,对,是厌恶的表情。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陈唯却觉得这张脸上应该是另一种表情,比如说温柔,或是明亮。
回到家,陈唯立即钻进浴室洗了个澡,下午打球出了太多汗,难受。
洗完澡出来已经是九点半了。
家教老师可能有强迫症,准点准时地踏进门。
张妈把人领进陈唯房间时,陈唯正在擦头发。
家教老师身穿克莱茵蓝卫衣站在门边,戴着金丝框眼镜,头上是一顶黑色鸭舌帽。
陈唯停下手里的动作,定睛看了会儿。
突然地,他说:“怎么是你?”
张妈愣了愣,看了眼家教老师问:“少爷,你们认识?”
陈唯将毛巾随手扔在一边,说:“不认识!”
张妈:“?”
张妈太了解陈唯了,一般这种状况就是不想明说的意思,于是她很识趣的离开,顺便带上了房间门,将空间留给两人。
……死寂的沉默。
屋里两人面面相觑。
良久,林恪开口:“……我是你母亲给你找的家教老师。”
陈唯反问:“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家教老师?”
林恪:“……”
林恪:“我就是说一下。”
“戴个金丝框眼镜我就不认识你了还是怎么?”
林恪:“……”
这算是已读乱回吗?
气氛还是尴尬,两个话不多的人碰到一起,可能是老天的恶作剧。
不,应该是陈雪琴的恶作剧。
就在这时,陈唯的手机跟救场似地嗡嗡响了两下。
他捞起桌子上被晾了很久的手机,打开一看,梅林发来了两条语音消息。
第一条。
【梅人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唯拿手机的手猛地一抖:“……”
林恪:“……”
房间很安静,所以笑声分外响亮,也分外的应景,陈唯忽然觉得这笑声像是在嘲笑此时此刻的他跟他。
陈唯下意识将手机音量调小,然后心有余悸地点开第二条语音。
【梅人要:兄弟你真的是我的福星,自从昨天跟你见过面后,我的灵感突然如泉水一样汩汩外流,我现在总觉得不出多久,我就能写出我想要的歌了,快祝贺我,快快快】
陈唯”啧“了一声,二十好几的人了,说话的语气跟个棒槌一样,疯癫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他闭了闭眼,戳了几个字送给对面。
【C:恭喜你】
【C:滚,别回了】
对面还是发过来一个满脸问号的黑人表情包。
又过了半晌,陈唯看了眼还在规规矩矩站着的人,决定不再折磨自己,放下手机,对那人说:“你先坐,我等会就来。”
随后便出了房门。
林恪摘下书包,坐在书桌旁边,房间很宽敞很明亮,脚下的地板亮的返光,桌子上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台电脑,左边放着两本书,看封面似乎是《人间失格》跟《活着》。
……《活着》。
林恪骤然想到什么,愣了会神。
没一会儿,出去的人就回来了,拖鞋沙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陈唯进门的那一刻,他刚好抬眼看过去。
只见那人手里拿了两杯牛奶,似乎是热好的,还冒着气。
陈唯将一杯热牛奶递给他。
“谢谢。”
林恪握住杯子,果然是热的,还有点烫。
陈唯给自己拖了个椅子坐过来,抿了口牛奶问他:“高三做家教?时间分配的过来?”
“可以。”
林恪直勾勾看着他,陈唯总觉得这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被盯得有些难耐,他低头轻咳一声,又问:“陈雪琴给你多少钱一个小时?”
对方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想陈雪琴是谁。
陈唯说:“我妈,她给你多少钱一个小时?”
“150。”
一天两个小时,一周做三次家教,总共九百。
陈唯颔首,直接了当说:“其实我不需要家教,课本上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之所以给我找家教是因为陈雪琴,她目前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既然你已经来了——”
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要不这样,你就照常按时来这里,但不需要给我补什么东西,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不用管我,这样行吗?”
从这句话里,林恪敏锐地提取出两件信息:
一,陈唯跟他母亲不对付。
二,陈唯学习可以,学渣的样子是装的。
陈唯语气柔和,没有平常那种紧绷着的感觉,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王错说的那句话:那倒没有,陈哥不怎么在学校抽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林恪答应下来。
不用干活,白拿钱的事,何乐而不为?
两人达成共识,陈唯也很满意,平常这个点他也会做题,只不过今天晚上多了一个人而已,本质上还是毫无区别。
他一口气喝完牛奶,掏出自己锁在柜子里的《五三》,跟林恪并肩坐在书桌旁相顾无言地写了起来。
旁边的人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半截手臂,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垂眸一丝不苟地写题。
陈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人,克莱茵蓝的卫衣衬得整个人比平时看到的更白一些,加上白色灯光的映照,手臂上那道疤更加明显。
因为离得太近,用余光就能瞥到林恪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鼻子高挺,鼻尖有颗小痣。
小痣……
陈唯手间一顿,脑子又莫名浮现出那道影子,依旧是那个小男孩,坐在床上,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侧脸轮廓,跟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鼻尖也有一颗痣。
他当然知道这个影子是谁。
但这跟林恪又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一点都不像,不论是气质还是行为作风,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
旁边的人似是发觉他在看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霎那,陈唯迅速将脸撇过去。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低声问了句:“有什么事吗?”
一直看我,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他猛地一动作,将眼前的《五三》一把扯了过去,用笔指了指上面的一道题,曲起食指刮了刮鼻梁说:“这道题,怎么做?”
话出口的一瞬间,陈唯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林恪没说什么,看了一遍题目,在草稿纸上写了几笔,然后给陈唯讲了出来。
陈唯也闭嘴听完,讲的挺好。
但是他会。
十一点半,林恪准时收拾起书包离开,陈唯觉得这人可能真的有强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