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风寒,整个宫中清静的叫人不安,所有内侍宫娥都被遣送出去。
“张太医,皇上病情如何?”
“回娘娘,皇上只是一时悲痛过度,病情才会如此凶猛。只要善加调养,不日即可痊愈。还请娘娘放心。”
“张太医,皇上的身体一直由你调理,你最清楚。皇上与本宫数十年夫妻,鹣鲽情深。在本宫面前,还请太医不要隐瞒皇上病情。”皇后眉头紧蹙,不怒而威。
“娘娘,请娘娘恕罪”张太医跪下行了个大礼,方缓缓道:“娘娘,是微臣无能。皇上乃是心疾。多年来皇上一直郁郁寡欢,上次宁王之事,皇上已是形神俱损,此次贵妃骤然离世。皇上,皇上怕是再也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皇后听了,脸色惨变,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张太医,你告诉本宫一句实话,此次皇上是否,是否会龙御归天?”
见张太医迟迟未开口,皇后轻叹一声,缓缓坐下:“请太医但说无妨?”
“回娘娘,若圣上能放宽心怀,加上天佑龙体,或许还可撑过这个秋天。”张太医谨慎回道。
“下去吧,尽心医治圣上。还有,为免朝廷人心不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回娘娘,圣上只是忧劳成疾,不日即可痊愈。还请娘娘宽心,微臣先行告退。”
慕容皇后眉心微拧,遥望夜空如墨,回头见昭帝安静的躺在床上,宫缎锦丽之下眉目安宁,静静的沉睡着。
走到案前,匆匆写就一封书信。
“将此信带出宫,传我令,此事不可出任何差错。”
一道黑影应声领命,瞬间消失在宫中。
晓寒深处,三两点晨光初绽,昭帝竟转醒过来。
昭帝“嗯”的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目光凝聚到卿尘脸上:“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醒了?”
昭帝接过皇后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水,道:“朕老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要劳皇后忧心。”
皇后笑道:“皇上正当盛年,如何言老?倒是皇上一心操劳国事,如今也该歇息歇息,龙体要紧。”
昭帝淡淡一笑,“皇后所言极是。”
乾元殿的封禁对外只以昭帝患病需要静养为由,禁止出入探视,便连沈南意等人也不可以入内。
朝堂政事一切如常,奏折于每日辰时送入宫中,由昭帝亲自批阅,再分别交于由四位皇子处理。
后宫之中,慕容皇后恩威并施,手腕独到处处得当,使三宫六院看起来还是平和一片。
秋日,难得下了场雨,仿佛窒闷已久的天空也透了口气。
雨后初晴,肃王妃携贤妃娘娘上白马寺为昭帝祈福。
萧灵儿着一身素纱,眉目如画,出尘脱俗。
供完长明灯,祈福仪式完毕之后,萧灵儿一行人起驾回宫。
回宫途中,路经清风谷,一声“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便见一对黑衣人蜂拥而上,挡住了去路。
“灵儿,发生了何事?”
萧灵儿揭开帘子,眉心微皱,转身握住贤妃的双手,尽量保持镇定道:“回母妃话,不过是几个毛贼罢了,有御林军护驾,母妃尽可放心。”
贤妃这才稍微安心的点了点头。
只听外面一阵厮杀声,侍卫的“护驾”声渐渐被一声又一声的“杀了贤妃和肃王妃”盖了下去。
“娘娘,王妃,快走”轿门被打开,几个全身是血的侍卫冲了过来,举刀抵挡住黑衣人的进攻,拼死护主。
在侍卫的护卫下,萧灵儿拉着早已惊慌失措的贤妃一路狂奔,“母妃,快——..”
黑衣人一步步逼近,终于无路可退。
“大胆,是谁派你们来的?可知谋害皇妃是诛九族的事。”萧灵儿用身体挡在贤妃面前,高声怒斥黑衣人。
只见领头的黑衣人冷声一笑:“娘娘,王妃,到了阎王府,你二人自明白来龙去脉,我等对不住了。”
“灵儿小心”贤妃突然推开萧灵儿,挡在她面前。
话音刚落,一个飞镖,贤妃只是哼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母妃”萧灵儿扑上去,抱住贤妃大哭。
“快跑,灵儿”贤妃虚弱道。
背后剑出鞘,萧灵儿回头举手本能地挡住挥来的剑势,一阵剧痛袭来,晕了过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风云变化,竟下起了雨。
“母妃,灵儿——”一声凄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南筠从马上下来奔跑着不停向前。
沈南筠“扑通”一声跪倒在泥里,“母妃,母妃,醒醒?”沈南筠抱过贤妃,雨水打在地上,碎裂成千百滴水珠,仿佛他破碎的心。
沈南筠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贤妃,直到明白他最敬爱的母妃再也回不来时,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渗入骨髓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终化作一声哀鸣“啊!”
“王爷,王妃还有一丝气息”跟来的侍卫惊喜道。
肃王府中,萧灵儿微微睁开眼,烛光映着沈南筠惨白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俊朗的线条,一分分被红色的火焰吞噬。
周今宜的心微微的闪过一丝痛意。
欲伸手覆上沈南筠紧蹙的眉眼,不料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痛袭来,不由发出一声轻叫。
“灵儿,你终于醒了”沈南筠沙哑着声音。
“王爷,母妃呢?”萧灵儿盯着沈南意,虚弱道。
沈南筠眼神一颤,温柔地握住萧灵儿的手,轻声道:“灵儿,你身体还很虚弱,别想太多,好好养病。”
萧灵儿反手握住沈南筠的手,滑出一滴泪水,声音颤抖道:“王爷,告诉我,母妃她...是不是不在了。”
沈南筠痛苦的点了点头。
“不——”萧灵儿眼中露出一丝震颤,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沈南筠低吼,“灵儿,我跟你发誓,我绝不会放过杀害母妃的凶手。”
萧灵儿深深一颤,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杀意。
元昭二十年,庚辰月甲戌日,贤妃殁,帝恙,诏旨停朝。
旨下,追封贤妃为贵妃,谥号懿静。
第三十九章离魂又奈何
丁丑日,广陵郡水患迅猛,祸连左右,郡太守渎职,不仅粮库中空,更是粗暴打压灾民,令灾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昭帝闻报大怒,命肃王为特使,率粮草万担,兵三千即刻前往赈灾,并一力查清广陵郡粮库亏空一事。
皇上口谕,任肃王为特使,即日赴广陵郡查清私盐一事。
几场雨后,天气渐寒。接连两次大殡过后,京中肃静清冷,不复往日车马如云、商贾往来的盛况。
沈南意走进凌烟阁时,沈南煜、萧昱、秦穆、柳风等人早已在这儿。
“肃王奉旨赈灾一事,你们怎么看?”
沈南煜冷冷一笑:“广陵郡太守张文是你一手提拔的,如今出了此事,若要查起来,不仅是广陵郡,怕是连整个户部都要被牵扯进去。”
“如此一来,岂不同时把二位王爷牵扯进去。”
秦穆说完这话,一直闭目沉思的沈南意淡淡说了两个字:“高明。”
“由广陵郡始,各州各郡,今年都别想安稳过了。”
在座的人都是一惊,柳风道:“这若真查起来,可是举国牵连的大事,咱们总得有个对策。”
沈南意眉宇间掠过一丝阴沉:“不必,让他查好了。”
只见沈南意一双微挑的丹凤眼微微锐着抹清光,闪过一丝阴冷。
自从淑贵妃过世之后,肃王恍若变了一个人,而昭帝也似乎对他倚重起来,朝中夺嫡大势有了变化。
“可是,各州各郡都有我们的人,若是我们不保,谁来保?”
“负国营私,法理难容。这些人安逸久了,由着他们乱来,早晚惹出大乱子。就趁这个机会,让肃王好好整治下他们。”
“若是不保,任由肃王清查到底,必招众怒,届时怕是王爷会落得苛刻寡恩的骂名?”萧昱担忧道。
沈南意冷笑一声:“刻薄寡恩又如何?我岂用姑息养奸去博这明君圣主的虚名?”
沈南煜轻摇折扇,“本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却是白白给了沈南筠那小子。”
沈南意缓缓道:“各州会使出什么手段,我也清楚。萧昱,传我令,各州郡不得营私造假,就让肃王好好查查。当官当久了,也该好好反省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还有下次,我定亲自查办。”
这番话说得颇重,几人都不敢接口。
沈南意端起茶盏,浅啜半口,随即皱眉放下。
靠他最近的秦穆见他脸色不对,叫道:“王爷……”
沈南意摇了摇头,轻咳几声,忽然间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便往前栽去。
这变故将在座的几人惊得懵住,秦穆离得最近,第一时间扑上前去撑住他,转头对柳风大吼一声:“快”。
周今宜闻讯带着侍女匆匆赶来凌烟阁,只见里外侍女小斯慌成一团,当下皱眉道:“怎么乱成这样,都没规矩了?”
“刘总管,留下几个得力的在此候着,其他都散了。还有命人严守此地,不许任何闲杂等人靠近。”周今宜顿了下,继续道:“侧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不宜惊扰,派几个人好好守住宁懿阁。”
“是,王妃”。刘总管领命退下。
周今宜走进内室,只见沈南意眉眼紧闭,脸色苍白,众人正一脸紧张地守在一旁。见她进来,也只是无声地行了个礼。
周今宜定一定神,问道:“柳风,王爷这病到底如何?”
柳风蹙眉道:“王妃恕罪,王爷脉象平稳,并无异样,柳风医术浅薄,实难诊断。”
秦穆赶着问了一句:“脉象平稳,那是不是说王爷无碍?”
柳风眉头微蹙,神情中带了丝复杂。
周今宜上前,手指轻叩沈南意脉象,秀美淡蹙,思索了片刻,起身。
这时侍女来报,宫中太医令张太医已到。
尹若命人将张太医请到榻前诊脉。张太医细细诊了半晌,放下手沉思,过会儿问道:“王爷之前可曾到过苗疆之地?”
众人一愣,皆是摇了摇头。
“太医,王爷如何?”萧昱等人问道。
张太医起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张太医,还请您但说无妨。”周今宜开口道。
张太医对众人鞠了一躬,方缓缓道来:“老夫一生沉迷于医术,自问天下间疑难杂志能难得到老夫的已是少之又少。可偏偏王爷中的此毒,天下本无药可解,除非有....,可世间早已没了此药,就算有,又有谁愿意呢....”
见张太医语无伦次,众人一时间愣在那里。
良久,待他平静下来,周今宜方上前,对张太医行了一个郑重的鞠礼。
张太医惊诧,“王妃这是何为?”
“若寒有一事恳求太医。”
“王妃但有吩咐,老夫不敢不从。”
“两位娘娘先后离世,圣上已是忧心如焚。若宁王患病消息再次传出,只会让圣上更为担忧。为圣上龙体着想,还请您对外只道是侧王妃胎像不稳,故连夜急召太医。”
张太医看了眼周今宜,轻轻点了点头:“请王妃放心。”
“谢过太医。”
待张太医退下,周今宜转身,双眸平静道:“诸位都是王爷的至亲好友,如今王爷身中剧毒,朝中风云诡谲,我一介女子,不懂朝政,只能将万事尽托诸位。还请诸位严守口风,王爷中毒一事不能泄露出去,朝中就说,就说王爷偶感风寒。至于王爷所中毒并非无药可解。”
众人眼神一震,齐齐盯着她,只听周今宜淡淡道:“只是我要今日在场的诸位答应一事。”
“何事?只要能救王爷,别说一事,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在所不惜。”
“是的,只求王妃能救王爷。”
众人一言一语,周今宜淡淡一笑,道:“他日王爷痊愈,定不记得今日中毒之事,也请诸位届时勿再提起有关今日事的片言片语。若寒所求,仅此而已。”
说完,对着众人,深深拜服下去。
众人相对一愣,虽满心疑惑,却无一人开口相问,只是对着周今宜齐齐一拜,行的正是军礼。
沈南煜一直靠在书案前,这时淡淡道:“你打算如何救他?”
周今宜摇了摇头:“恕我眼下不能告诉诸位。”
夜色微醺,风卷落叶,仿佛群蝶在空中飞舞。落叶在狡黠发出嘎吱的声响。听着身后轻轻重重离去的脚步声,周今宜走上前轻轻握住沈南意的手,淡淡道:“离魂,离心而灵魂,中离魂者,无药可解。可若有人愿以心相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