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双心事重重回到醉仙楼,接下来又要安抚孙嬷嬷,刚才在阿胡拉面前那样叱喝她,回来还不得翻天?
得想办法送走她,不然留她在此专坏事。
凌双抬头看看孙嬷嬷的厢房,招手叫来小二,“那婆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小二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凌双语气一沉,“她又打你了?”
“不是,她一回来就退房走了。”小二支吾地道,“还给您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凌双有些惭愧,这下竟把人气跑了。“但说无妨。”
“她说……让您‘好自为之’。”小二怕她动怒,满脸尴尬,忽然想起什么,指指外面,“她还把马厩里那匹枣红马留给了您。”
凌双微微感动,到底是师徒,被徒弟当着别人这样训话,走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好马留给她。
如今留下这马,显然是再不打算回来了。凌双心中暗叹一口气,虽然她不喜欢狠辣的孙嬷嬷,但孙嬷嬷这样离开,还是让她有点内疚。
“行吧。我也该走了。那房间帮我退了。”凌双给了小二一两银子,“剩余的钱当作给你的奖赏。”
尽管她知道小二是阿胡拉的眼线,说不定李修德的事就是他通风报信的,但她觉得没必要为难这么一个小角色。
小二千恩万谢。
凌双忽然问了个问题:“我需要你帮忙回忆一下,这几天,你有没有看到孙嬷嬷晾了一件男人的内衣?”
“男人的内衣?”小二奇怪地问道,努力回想。
“上面还有香气。”凌双很有把握,既然是眼线,这些反常的地方应该会特别注意。
“还真是!”小二眼睛亮起来,“是有一件崭新的内衣!还有香味呢!我以为是谁这么风骚?原来是她的啊!”
凌双严肃地看了小二一眼,制止他继续发挥想象。
“哦哦,刚才我去天井看了,那衣服已经收起来了,厢房里也没有,肯定是她带走了。”小二连忙认真地回答。
凌双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孙嬷嬷来沙州不止见她一个人,那个男的是谁?跟孙嬷嬷什么关系?他是个GAY吗?
早知道应该在内衣领子上做个记号。失策了。
……
州衙内,魏明翰正在办公,便见薛罗笑吟吟地走来,魏明翰赶紧上前行礼。
“平定马贼一事,尚书省吏部已经审查完毕,不日便颁发赏赐。本官刚收到消息,不单有赏钱一万贯,官职也会升至折冲都尉,年纪轻轻便有此功绩,恭喜啊。”
魏明翰喜上眉梢,赶紧道:“多谢大人挂念,能有今日晋升,实乃幸事!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为地方效力。”
薛罗微微一笑,“本官年纪大了,这官场沉浮,往后还能走多远,心里有数。你能力出众,家世又好,假以时日,成就必然不可估量。日后行事,本官还要多多倚仗你。”
魏明翰受宠若惊,连忙拱手作揖,“大人谬赞,属下惶恐。明翰不过初出茅庐,资历尚浅,还有诸多不足之处……”
话未说完,薛罗就摆摆手,“这客气话咱俩就不说了。这次你的赏赐这么快定下,参战将士一并安排妥当,多得你舅舅打点,你还是得回去谢谢你舅舅啊。”
魏明翰脸色沉下去,“属下明白。”
“你父亲去世得早,我与他曾为同僚,如今又与你共事,早把你看成自家子弟,所以才劝你,”薛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个人能力固然重要,可往后想要再更上一层楼,光靠自己埋头苦干还不够。你舅舅身为都督府长史,他在都督面前为你多说几句好话,可比你自己在下面苦熬有用多了。这官场之道,有时候人情往来、旁人的帮衬,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你可别辜负了这层得天独厚的关系 。”
“多谢大人不吝指教,大人掏心置腹的劝导,属下铭记在心。这一路走来,要不是大人提点,属下不知摔了多少跟斗。”魏明翰咬了咬牙,“大人对属下的苦心属下怎么会不知道?属下今晚就去拜访舅舅。”
说实话,谁不想升官加爵,魏明翰憋着一股气往上爬就是不想让娘家看低,没想到,还是要回头求舅舅。
薛罗眉头松开又皱起,“说起来你还有一关哪。”
“可是干尸案?属下并没忘记——”
“还提那事作甚?”薛罗突然发怒,“本官已经告诉你,这事叫马贼认了就完事了!好不容易太平,百姓庆贺、家属欣慰,偏偏你还折腾,意欲何为啊?”
“属下知错!”魏明翰连忙道歉,“大人顾全大局,深谋远虑,是属下考虑不周,望大人恕罪。”
薛罗恨铁不成钢地一挥袖子,在案几旁坐下。
魏明翰连忙煮茶。“大人说的可是佛教和祆教之事?”
“下个月十五,佛教和祆教的辩论大会,做得好,上面看在眼里;做得不好,咱们又要受罪。”薛罗情绪平息了下来,望着窗外说道。
水开,魏明翰恭敬地给薛罗上茶。
“说起此事,”薛罗放下茶盏,眉头微皱,“城中已是暗流涌动。祆教那边拉拢了不少胡商,整日在坊市宣扬教义,煽动百姓。佛门也不甘示弱,频频出入王公贵族府邸讲经说法。”
“属下也听闻,祆教在城西聚众斋戒,暗中挑选了不少能言善辩之士。”魏明翰道,“他们在城中散布流言,说佛寺暗藏武器,还派人混入佛寺打探消息。这半个月怕是不太平。”
“你要派心腹盯紧两教重要人物,莫让他们节外生枝。”薛罗正色道,“若是闹出人命,不光你我难交代,朝廷那边也不好看。一定要安稳度过这半月。”
魏明翰拱手应下。“事关重大,属下一定小心防范。”
“据闻,佛门那边已经定下戒现和几位伽蓝寺主持打头阵。”薛罗沉声道,“可祆教那边也不简单,请出了六大神使之一的圣智神使。”
魏明翰一惊:“圣智神使?怎么没听过?”
“祆教前教主走后,他就隐匿了。此人能言善辩,既精通祆教教义又精通佛法,曾一人舌战六位大儒。”薛罗揉了揉眉心,“朝廷定鼎以来,佛法为国教。若让祆教在辩论中胜出,圣上颜面何存?”
“那岂不是……”
“辩论内容无人关心,但胜负却影响极大。五湖四海那些异教旁门,莫不借此由头蠢蠢欲动。”薛罗神色凝重,“无论如何,佛门不能输。若辩论输了,本官这刺史也该到头了。”
薛罗敲着案几:“此事你可有良策?”
魏明翰皱眉思索,一时未想到什么。
薛罗面色阴沉,忽然压低声音:“李修德一案查得怎样?”
“蝶儿那姑娘又改口,说当夜看错了人,乃瘦小男人所为,如此搜查范围甚广,堪比大海捞针。”魏明翰头疼,若不是看她被白月娘打得半死,他还真要叫蝶儿杖责伺候。
“哼,青楼妓女之言有何可取,皆为人所用。”薛罗逼近魏明翰,“那个玄霜灵使,暂且以嫌疑人的名义扣了。等这事过了再放出去。”
“使不得!”魏明翰急道,“凌双帮剿马贼有功,民间声望正盛。无端扣人,只怕适得其反。”
“你倒替这女子说话。”薛罗冷笑,“若让朝廷知道你偏袒祆教,你这仕途可就毁了。”
魏明翰脸色微变:“属下绝无此意。”
“那就给我划清界线!”薛罗一拍案几,“若被人参你一本,连累到我,你这辈子也别指望了。”
……
暮色渐深,伽南寺的禅房里依然灯火通明。戒现推开了禅房的门,看到几位主持正围坐在案几旁,神情凝重。他轻轻地关上门,向众人行礼后坐下。
“近来沙州城内胡商活动频繁,想必诸位都已察觉。”大和尚智通开口说道,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表面上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实则暗中处处与我佛门作对。”
戒现握紧了拳头。“三日前,弟子看见几个胡人模样的商人在街角茶肆里散布谣言,说伽南寺的佛像夜里会流泪,是天降警示。当时茶客们议论纷纷,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不止如此。”一旁的慧明法师接过话来,“城中说书人的故事里,开始频繁出现波斯神迹。前几日我去听了一回,讲述火神降临人间显灵的传说,底下的百姓听得如痴如醉。”
“这些都是小事。”智通和尚叹了口气,“最令人担忧的是,他们已经开始渗透到寺内。一些信徒来听了经后出门就溜去祆祠报告。”
“更有甚者。”慧明法师压低声音说,“昨夜值守的小沙弥说,看见有黑影在大殿后墙涂写字迹。天亮后去看,却什么都没有,想必是被人擦掉了。”
“他们这是在为下月的辩论大会做准备啊。”老住持重重地叹了口气,“抬高香油价格、破坏佛像、散布谣言,造得人心惶惶。”
戒现沉声道:“弟子还知道有个胡商在向路人免费赠送火神护符,说能保佑平安。那护符用料考究,显然价值不菲。”
老住持闻言,眉头紧锁:“这更说明他们处心积虑。为了在辩论会上占上风,竟不惜重金收买民心。”
“难不成我们就这样束手无策?”这次连戒现也沉不住气,生气地质问道。
智通和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善哉,我佛慈悲为怀,但面对如此卑劣手段,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我已派人联系了城中摩尼教的商队。他们虽与祆教同出波斯,却是宿敌。让他们去揭发那些假扮商人的祆教徒,既能打击对手,我们佛门也能避嫌。”
慧明法师也道:“还有一计。我让人故意将一些‘机密’的辩论准备材料遗落在茶肆。那些材料里暗藏玄机,预设了祆教必定会提出的论点。若他们果真用这些论点,我们早已准备好致命的反驳。”
“我还有一着。”智通和尚指了指殿外,“那个经常在经堂最后一排的胡商,可认得他是谁?”
戒现摇头。智通继续道:“他是去年在凉州归化的波斯商人,精通波斯语和胡俗。现在正在暗中打探祆教那边的消息。他们派人过来,我们也可以派人过去——”
老住持正要接着说,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大师!不好了!藏经阁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