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完事了。”凌双敲着醉仙楼上孙嬷嬷的房门,没有人应答。里面透着光,却没有人影。
凌双心电一闪,左右见无人,推开门闪身进去。
“嬷嬷?”
夜色昏沉,一盏微弱的烛火安静地亮着,将这个小房间照得一览无余。“不在。”
房间内非常干净,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像没人住着一样。她迅速检查一周,床上床下都没发现异样,梳妆台前后摸过去,也没有任何暗格。
凌双目光最后落在那陈旧的衣柜上。
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包裹。“这便是她仅有的行囊?” 凌双暗自思忖,眼中满是狐疑,手却已不由自主地伸过去,轻轻解开了包裹的绳结。
入目的仅有几件洗得有些褪色的换洗旧衣,质地粗糙,边缘还有几处磨损的线头。衣物之上,是一张薄毯,布料单薄,颜色灰暗。凌双不死心地继续翻找,终于,在包裹底部,发现了一本关碟文书。
她拿起文书翻开,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孙氏,年五十有二,钱塘人士,为投奔沙州远亲,特申请此关碟。身形消瘦,身高约五尺,面尖肤黄,右眉梢有一黑痣,为其显著特征……”
突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凌双赶忙将文书放回去,迅速将包裹系好关上衣柜门,正想离开,发现人影已经来到门前。
凌双侧身躲往衣柜后,不料却撞上衣柜旁架高的洗脸盆,里面的水一晃,凌双一扶,便已经来不及躲了。
门打开,孙嬷嬷就见凌双吃惊地站在门边。
“吓我一跳!”凌双拍拍胸口,“我找您找不到,刚推门进来您就——”
孙嬷嬷没搭理她,目光锐利地绕着房内扫视了一圈。凌双偷偷在身后抹干手上水渍。
“哼,”孙嬷嬷冷哼一声,“别在我面前耍心眼,你要是敢窥探我的东西,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嬷嬷何出此言?难不成嬷嬷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凌双敏感地捕捉她话里的信息。
孙嬷嬷瞪她一眼,“别扯没用的。”她径直进内,“找我干嘛?”
“事情办好了,找您领赏呗。”凌双做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孙嬷嬷走到四方桌前坐下,拿起茶壶要倒茶,估计想和她谈话,却不耐烦地敲敲茶壶。
凌双领会,朝门外大喊一声:“小二,上热茶!”
楼下小二“唉”地应了声。凌双挪到桌旁对着孙嬷嬷坐下,“人死了,可不能赖账啊。”
孙嬷嬷从腰间解下贴身的钱袋子,往桌面一扔。
凌双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拿过来爬开看,里面金光亮眼,正是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抖了抖,大概有二三十片左右,约莫农户两三年的收入了。
“全都给我?”凌双想着该抽出几片给孙嬷嬷,“师傅这么辛苦过来,徒弟总要孝敬一番……”
“拿着吧。”孙嬷嬷打断她的话,“谢家从不亏待忠心之人。这些日子我看着你,做事利落,手段干净,很对我的胃口。这些钱是你应得的。”
“热水来了!”小二提着一茶壶热水,一股气冲上来,一看到孙嬷嬷那个阴森的样子就怯步。
凌双适时招呼他,“水壶你就放桌面吧。”
小二弯着腰小心把水壶放上,偷偷瞥了眼孙嬷嬷,被孙嬷嬷逮个正着,凶狠地一瞪眼:“看什么?住了这么多天也没来打扫,是觉得我这老婆子好对付?”
小二吓得一哆嗦,“不敢不敢,我……我怕打扰您,没敢进来。现在马上、马上给您打扫。”说完匆匆跑去外面拿扫把和畚箕。
孙嬷嬷忽然问道:“李修德死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凌双刚想回答,小二跑了回来,不知道这话有没有被他听见,她犹豫地摇了摇头。
孙嬷嬷倒了杯凉茶水,用手指蘸了水,在桌面写下“杀得好”。
凌双瞥了眼,站起来伸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歇息了。”趁机离开房间。
孙嬷嬷默不作声,转身去到床上坐着。
小二不敢跟她呆一室,“扫好了,我……我把凉了这壶拿下去。”
孙嬷嬷没理他,把蚊帐一拉就躺床上休息。小二颤巍巍地拿起桌面茶壶,飞快瞥了眼桌面的水渍。
等小二退出去,孙嬷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另一边,凌双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嘀咕着:“奇怪,她洗脸盆里怎么泡着一件男人的内衣?”她闻了闻自己的手,有一股异香。
“用香料去泡一件内衣,这得多痴情啊?”
是谁值得孙嬷嬷去做这些?想想孙嬷嬷周围的男人,总不能是阿胡拉吧?凌双用力一晃头,把这个恶心画面从脑海里祛除。
李修德死了,不知道阿胡拉会以什么态度再面对她们?
一想起李修德,脑海里全是他被割喉时痛苦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们都这样,死死盯着她,然后软绵绵地倒下。一开始她还会在内心大叫,到现在……她不能再想,不能再让自己掉进那个漩涡。
她深吸一口气,换个别的问题思考:祆教是不是真的能时空穿越?原主为什么背叛祆教?阿胡拉说年底要祭祀,祭祀又得死一批人,她能不能在年底前破解时空的秘密,阻止这场祭祀?
凌双静静地看着头顶蚊帐,头脑一片混乱。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第二天一早,阿胡拉派人叫她们来新祆祠。
新祆祠的大殿内,香烟缭绕。阿胡拉站在火坛前,背对着殿门。
"你们来了。"他头也不回,声音平静,"最近朝廷查案,我想着请两位来给火神上柱香,这新祆祠是李修德花大力气修的,请火神看在他一心为教的份上,保佑案情早日水落石出。"
孙嬷嬷笑着接过侍从递来的香,凌双也默默接过。
“李修德死得蹊跷。”阿胡拉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凌双脸上,“割喉而死,手法干净利落。”
凌双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地插香。“也许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取他性命。”
“我也想知道,净化使者一向与人为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玄霜灵使?”阿胡拉双目精光暴涨,尖锐的质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教主何以认定李修德是玄霜所杀?若是因为蝶儿的供词,这事已经澄清,只是一场误会。”凌双诚恳地道拱手,“恳求教主莫听谗言!”
“你以为本座只有这一条线索?”阿胡拉深深看了凌双一眼。
凌双正欲辩解,孙嬷嬷上前一步,“死者已矣,教主何必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阿胡拉轻笑,“耿耿于怀的恐怕是背后某人,忌惮净化使者拉拢来更多供奉,影响了他的地位,才这般坐立不安。”
凌双的手微微一抖。
“也罢。这也不是说不得的事。”孙嬷嬷挡在凌双前面,“一个掮客而已,杀就杀了,还能怎样?只要您把祆教管好,谢家自会让您的生意越做越大。何必再到处寻找别的供奉?”
凌双猛地转头看向孙嬷嬷。
阿胡拉额上青筋暴起,“你们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藐视我!就是藐视圣教!”
“哪里是藐视?”孙嬷嬷冷笑,“我们这是给您指一条明路。祆教在西域虽有些名气,但出了这沙州,还得靠谢家提携。”
“狂妄!”阿胡拉怒喝,“你以为我非要仰仗谢家不成?你信不信——”
凌双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教主息怒,孙嬷嬷无意冒犯......”
“你退下!”孙嬷嬷喝住她,继续道:“老身说得有何不对?教主若觉得受辱,大可以现在就与谢家断了来往。只是不知道没了谢家的资助,祆教还能撑多久?”
阿胡拉双拳紧握,火坛的火光映得他面容扭曲。
这是要逼阿胡拉与谢家决裂吗?
阿胡拉大袖一挥,“教主!”凌双猛地跪下,“李修德一事,是我们办得不妥,还请教主看在火神的份上,息怒。”
阿胡拉冷冷看向她。
“孙嬷嬷虽然说话直白,但也是为了谢家和祆教的未来着想。”凌双脊背渗出冷汗,“教主深明大义,想必也知道,只有谢家与祆教携手,才能共成大业。何必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孙嬷嬷眉头微皱,似乎没料到凌双会这样说。
阿胡拉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来吧。”
“多谢教主宽宏。”看见阿胡拉眼中怒火渐消,凌双暗暗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毫无征兆地一记耳光抽在孙嬷嬷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大殿内回荡。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教主面前大放厥词!”
孙嬷嬷没避开,捂着脸,眼中怒火翻腾。
"你不过是府中一介仆妇,何时轮到你来替我做主?"凌双声音陡然拔高,丝毫不顾及孙嬷嬷的年纪,"给你几分脸面,你就敢在教主面前指手画脚,真当自己是谢家主事人了?"
孙嬷嬷一双血眼似乎要生剥了凌双,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我……我是为了谢家……”
“闭嘴!”凌双厉声打断,“你今日坏了父亲和祆教的大事,这笔账我记下了。”她冷冷一笑,“回去之后,我定要让父亲好好清算你这些年逾矩的行为。”
阿胡拉看着这一幕,语气缓和了些,“她毕竟是你的师傅......”
“教主休要替她说情。”凌双冷笑,“就是仗着这层关系,她才敢如此放肆。今日若不给她个教训,她只怕还要在教主面前胡言乱语。”
孙嬷嬷低着头,双肩耸动似在用力强忍。
“你还不滚?”凌双厉声喝道,“非要我让人把你拖出去?”
孙嬷嬷咬着牙,福了福身,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大殿。
看着孙嬷嬷的背影,阿胡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玄霜灵使性子倒是干脆,不过这立场也要站得干脆些,摇摆不定,就像这烛火一样,很容易熄灭。”
凌双心中一凛,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郑重说道:
“教主放心,玄霜虽出身谢家,但这些日子在教中所见所闻,已让我看清局势。教主所谋大业是谢家不可比的,钱,到处都有;但开启天启,那可是非凡人所为。玄霜愿全心全意追随教主,绝无二心 。”
火坛中的火焰安静地跳动着,照亮了凌双平静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