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外面喧哗急促,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起身。戒现冲在最前面,跑出禅房,远远便望见藏经阁方向火光冲天。
寺里的和尚们从四面八方涌出,脸上满是惊恐与焦急,提着水桶地朝着藏经阁奔去。
智通和尚怒哼一声“卑鄙”,截过路过沙弥的水桶,一鼓作气朝火光处大步奔去。慧明法师扶住老住持,高喊着“大家莫慌,有序救火!先保经卷!”老住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虽神色忧虑,但仍努力保持着佛门的沉稳。
众人皆顾着灭火往前跑去,不知不觉,戒现落在人群后,他一闪身,朝着厢房院落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一个黑袍女子正静静地站着。
“藏经阁是你放的火?”戒现快速走近,冷冷问道。
沙哑的声音轻蔑一笑:“你们这些和尚,平日里装得一副仁厚模样,背地里用的手段,不也是下三流?”
“你偷听了?若不是被你们祆教所逼,我们何须如此?”戒现反击道。
“被逼?”黑袍女子声音陡然提高,“祆教在这片土地上艰难求存,不过用这些小手段自保罢了。至少不似你们,一边标榜仁厚大爱,一边耍弄阴谋诡计。”
“那也不该烧藏经阁!那可是历代高僧大德的心血汇聚,无数孤本佛典、佛理阐释都珍藏其中,怎可付之一炬?”
“烧几本经书算什么?你们佛门引导众生思想,影响千秋万代,难道保证所说所著皆契合正道?是善是恶,恐怕连你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我不想与您在这里争论,辩论大赛上自见分晓。”戒现冷冷道,“但我警告你们不要胡来,否则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玉面灵傀声音徒然变尖:“怎么不善罢甘休?像你们神秀一样,追杀慧能十五年?你们佛教铲除异己可不手软。”
戒现心中一震,竟一时无言以对,正要反驳,玉面灵傀却突然放柔了声音:“不过,就算两教对抗,你我之间的关系不会变。我今晚来,是想提醒你近日少出门。局势已经不同往日。”
远处传来脚步声。玉面灵傀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地上:“保重。”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戒现缓缓走过去,拾起那个包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身后一把声音质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戒现猛地回头,戒德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
……
魏明翰站在杨崇矩府邸的大门前,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朱红色大门,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他最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为了仕途又要重新归来。
深吸一口气,他抬手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个家仆引他进去。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来到了正厅。只见舅舅杨崇矩正陪着几位衣着华丽的高官贵客谈得火热,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
“舅舅,各位大人。”他向厅中几人行礼。“晚辈魏明翰,向各位问好。”
杨崇矩只是微微转头,点点头,随意地应了一声:“回来了,先坐吧。”
与会的客人倒多了几分善意,随意问了两句:“这位将军看起很年轻啊。”
“我外甥,最近升折冲都尉。”杨崇矩稍微介绍了一下。
“少年英雄啊。”客人赞赏地向他笑笑。
“大人过奖了,都是承蒙舅舅和各位大人的关照。” 魏明翰拱手致意,目光平静如水,自寻了末座坐下。仆人自动上来布置菜肴。
杨崇矩压低声音,与客人交谈。“最近西北节度使王守澄意图调动凉州军务,可不太安分。”他轻轻啜饮茶水,眼神幽深,“若非陛下信任卫王,这位王大人怕是已经越过界限了。”
客人微微颔首,意味深长:“边陲武将若无节制,确实令人忧虑。听说凉州那边军械库存近两年都未经过核查?”
“正是。”杨崇矩目光扫过正厅,恰好与魏明翰对视,随即移开,“军务繁杂,很多细节旁人难以觊觎。”
魏明翰坐在一旁,听得出这些话外有话,官场上的微妙权力博弈若隐若现。而他,不过是一个刚升任都尉的边陲武将,与这些深谙官场的人相比,显得单薄而生分。
好几次他想要开口,却发现他们的话题一个接一个,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能僵硬地保持微笑,时不时起来敬酒。
好不容易挨到晚宴下半场,乐声悠扬,家中乐人翩翩起舞,杨崇矩和客人们看得津津有味。魏明翰却如坐针毡,寻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悄然离席。
欢乐的声音逐渐飘远,再转一个弯,就是母亲杨令瑶的斋堂了,儿时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母亲惨淡的笑容、斋堂里袅袅的香烟仿佛就在昨日。
斋堂越来越近,他的思绪越来越汹涌,母亲临死前的手冰凉而无力,千言万语流转在眼里,都没说出来,只是痛惜地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头发。
如今升了职,他终于有理由回来告诉母亲,“儿子没有让您失望,儿子说过,要给您长脸,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后悔。”
斋堂的小木门打开,他愣住了。
曾经肃穆的斋堂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堆满杂物的仓库。魏明翰的眼眶瞬间红了,想当年,为了保住这斋堂,他还挨了舅舅一顿好打。
“翰儿。”舅妈苏皖娘双手捧着一个木盒款步而来,神色间透着几分歉意。
魏明翰连忙整理好情绪,转身行了一个礼,“舅妈,别来无恙?”
苏皖娘微笑地打量着外甥,“六年不见,英武成熟了不少,远远一看差点认不得了。”
“舅妈说笑了。在军中历练,自然会有些变化。这么多年过去,舅妈的风采倒是丝毫未改。”
回答得如此妥帖,苏皖娘很难把他和当年天天闹事的顽劣小孩联系起来。“看来军中生活对你确有好处。”
苏皖娘把木盒放到一边,“这些年,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这斋堂就改成了别的用处,你母亲的东西,我都放到这里了。你长大了,你母亲的遗物就交由你保管吧。”
苏皖娘说得轻松,魏明翰越听心越沉,直接说母亲的东西碍事得了,反正他们早就看他们两母子碍眼,碍于名声才不得不收留他们。
魏明翰沉默地走向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有母亲的牌位,怒火 “噌” 地一下冒了上来。
“为何母亲的牌位不能与祖先并列?她难道不是杨家的女儿吗?”
“你母亲当年私奔,跟着都尉副官去了伊州,杨家成了城中笑料,你外祖父被气得中风,杨家就再不认她这个女儿。七年后她带你回来,你舅舅顶着家族和外人的巨大压力,才把你们娘俩留下。那些日子,你舅舅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苏皖娘的话语中透着责备,魏明翰攥紧了牌位,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母亲也不会在雨夜跪在舅舅家门口求收留。可尽管得一瓦遮头,这高庭大宅里的生活却如针毡般难熬。他时常听到深夜时母亲压抑的啜泣,像一把把钝刀,割在他心上 。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任人欺负的小孩。
“舅妈此言差矣。先父虽为副官,却嫉恶如仇,在伊州任上十年,警恶惩奸无数,百姓每每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
“至于母亲,”魏明翰的声音愈发铿锵,“她与父亲乃是两情相悦,并非一时冲动。父亲三次登门求亲,外祖父却因身份低微而拒之门外。这难道不是棒打鸳鸯?”
他昂起头,“如今我已是折冲都尉,来日必定建功立业,让母亲娘家也以我为荣。到那时,谁还敢说我母亲下嫁辱没了门楣?”
苏皖娘看着这个年轻人挺拔的身姿,一时语塞。这个外甥,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孩子了。可她却更替他可怜。
"你有所不知,"苏皖娘摇摇头,"你父亲在公事上确实无可挑剔。你母亲带着你回来后,仅仅一年就郁郁而终。外人皆以为她是思念你父亲……”
苏皖娘犹豫要不要说,魏明翰就急着反问:“难道不是?”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后来我们才知道,你父亲竟有了别的女人。你母亲当初不顾一切跟他走,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
魏明翰如遭雷击,手中的牌位差点跌落。“这一定是外面的谗言,有人故意诋毁父亲!”
苏婉娘沉默了片刻,目光中满是不忍,缓缓开口:“你舅舅在军中也有些关系,特意找人去伊州那边仔细打听了。在你父亲去世前,确实有个女子频繁出现在他身边。”
她微微停顿,看着魏明翰震惊又不愿相信的表情,继续说道,“你母亲向来隐忍,知道了这事也没说。但这个女子的名字,被你父亲用暗号记了下来,就在这盒子里。”
魏明翰看向面前的木盒,在苏婉娘的目光注视下,他再次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羊皮卷,缓缓打开。
两串用简单符号组成的密语赫然展现在眼前,魏明翰瞪着又再出现的神秘字符,面色煞白,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