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你快下来,快把鞋穿上,一会老爷就要回来了。”女佣阿秋提着一双刺绣拖鞋,在院子里的榕树下仰着头喊。
叶乃初如梦初醒,阳光穿透茂密树丛照的人恍惚。
自己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在做梦吗?
眼前的一切都熟悉的令人窒息,是那个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叶公馆。
她自己打量眼前双手,是不同于成年人的娇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是痛的。
叶乃初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了?还是重生到自己年幼的时候。
这个念头让她抑制不住的兴奋,重生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再见到爹爹,还有大哥二哥。是不是就意味着上一世的悲剧就可以从头来过?
“阿秋,我好想你。”叶乃初着一条白色及踝睡裙,领口的蕾丝衬得她脸愈发白嫩,一双眼睛却盯着树下的人,除了不可思议,还有化不开的浓烈。
“阿秋不敢,老爷会责罚的。”阿秋没听清树上人说的话,支支吾吾自言自语。
她是叶乃初的贴身女佣,年长三岁,从小就开始在身边服侍,俨然是姐妹一样的情谊。
前几天在叶乃初的哀求下,偷偷带着她出去玩,结果玩的昏了头,竟忘记回来的时间,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叶司令虽然没有动用家规,却也是叫她跪了半宿,膝盖到现在还是疼的,哪还有胆量再带着三小姐出去疯闹。
责罚?叶乃初这才回忆起来,10岁的时候,确实是有那么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差点断了一条腿。
那一次是她求阿秋带她出去玩。
嗯,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有我在,他不敢,大不了这次我陪你一起跪,好不好?阿秋姐姐,我想吃城东的桂花糕。”叶乃初模仿自己儿时语气,一副好商好量模样,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期待。
中华领土正处于军阀割据时代,大小势力共有数十余派,看似各司其职,实则谁也不服谁。叶家为江南主要势力,树大招风,难免树敌,怕被仇家盯上,因此父亲不让她随意出门。
阿秋正在犹豫,答应吧,老爷那边不好交代,不答应吧,三小姐实在缠人。
“女孩子一天到晚没个女孩子的样,看以后谁敢娶你。”同样青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二哥?
叶乃初看向树下男孩,差点落泪。
他与记忆里一模一样,戴着金丝眼镜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头发梳得工整,身型纤瘦,卡其色衬衫和格子马甲衬的人文质彬彬。
“二少爷。”阿秋给他行礼。
“那我就不嫁,一辈子都和父亲还有两个哥哥在一起。”树上又响起少女声音,好似童言无忌,却满是真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一辈子就这样不和他们分开。
叶景仪噗嗤笑出声,敛了敛笑容,一本正经道,“今天先生布置的功课你都做完了吗?”
叶乃初如梦初醒,又想起那个喜欢怪嗔的怪老头。被叶景仪一提点,倒是后怕起来,“还没呢,我都给忘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先生。
先生是五十多岁的怪老头,是叶司令特意请来的教书先生,听说是个秀才,学问大脾气也古怪的很。除了上课时间,几乎不和她说话,若是功课完不成,他既不会打,也不会罚,而是让她读《道德经》。一遍又一遍。读错就从头开始,直到读够遍数方能停下。
父亲说,读书人总有点心性,能教出好学生就是好先生。
叶乃初时常想,二哥也是读书人,以后也会变得这般古怪吗?
“又想读《道德经》吗?”叶景仪添油加醋。
听见《道德经》三个字,叶乃初就开始头皮发麻。满脑子想的都是从树上下去,去做功课。
可上树容易,下树难。爬的太高了,要下去倒成了难题了。
“二少爷,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阿秋的声音在下面传上来。
叶乃初站的高,自然视野也好,一眼看见公馆大门方向,父亲和大哥下了车,正往家里走,后面好像还跟了一个人。
叶乃初知道,那是沛霖。
上一世,生命最后那点温暖都是他给的,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喜欢了自己好多年。
再活一次,她同样也想温暖他。
“二哥,我下不来了,太高了。”叶乃初急的在树上直叫,被父亲发现自己又爬树,少不了一顿教训。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叶景仪嘘声喊。
可他的身板,哪受得住啊。
“二哥,你往后站,我往草坪上跳应该没事。”叶乃初做出准备跳跃的动作。
“不行,小妹!我接着你,往我这跳。”叶景仪围着榕树不停打转,好让自己能接住女孩。
两人一个不肯跳,一个非要接,僵持不下。
磨蹭许久,叶世卿一行人已经走到树下。
“老二,你在这做什么?小妹呢?”叶世卿嗓音低沉,声如洪钟,身为司令周身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场。
“父亲,大哥,我在这。”女孩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你又胡闹,怎么跑树上去了,还不快下来。”虽是训斥,却听不出半点严厉,叶世卿对这个小女儿向来宠爱。
“父亲,我下不来了,太……啊……”话未落音,女孩脚下一滑,下意识去抓树干,下坠速度太快,手心一空,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去。
在失重的过程中,叶乃初心想,完了,这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耳畔有风拂过,树枝擦过皮肤细微的痒,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身下柔软,带着温度起伏,叶乃初意识到自己正趴在某个人的胸膛上,抬眼对上一双明亮眼睛,水汪汪的明亮却冰冷,仿佛要刺进她心底。
之前从未细细看过,原来他的眼睛在小时候就那么漂亮。
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被提起来,膝盖后知后觉火辣辣的疼。
叶世卿蹙眉,放下女孩,看她受了伤也不忍再责备,“阿秋,快带小姐进去处理伤口。”
阿秋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扶着叶乃初往屋里走。
走了几步,叶乃初又回头看,沛霖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明明与二哥差不多的年纪,身型却比叶景仪削瘦很多,脸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很是狼狈,可即便如此,他出众的五官依然没有被掩盖,那双眼睛只一眼,就印象深刻。
晚饭的时候,沛霖也出现在餐桌上。
他换了干净衣裳,看着比下午顺眼很多。二哥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手腕细的吓人,他实在是太瘦了。
叶乃初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瞟。
他似乎对视线很敏感,每次叶乃初视线落到他身上,他都会与她对视,**裸毫不避讳,深邃眼睛带着被刻意掩藏的胆怯。
那天晚上,他被留在叶公馆。
第二天一大早,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叶乃初找上叶景沉,上一世她没有问过,沛霖是怎么被父亲收留的,因为不关心。
但是现在,她想了解他更多。
“大哥,喝茶。”女孩笑嘻嘻端着一杯茶推到叶景沉面前。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很少这般殷勤。
叶景沉接过茶,抿了一口,慢悠悠开口,“说吧,什么事?”
“大哥英明。”叶乃初夸张竖起大拇指,故意问道,“昨天跟你们一起回来的是谁?”
“那个野孩子?”叶景沉挑眉。
“野孩子?”叶乃初反问。
“父亲在城外捡的,可不就是野孩子。”
“父亲为什么捡他回来?”
叶景沉斜眼,仔细回忆,“昨日我和父亲出城,在城外突然遇到一波流民拦住去路,江宁城一带向来安宁,因此我与父亲出城并未多带人手。”
“后来呢?”
“这波流民出现的甚是蹊跷,将我们的汽车团团围住,挡住去路。然后沛霖就出现了,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火把。硬生生替我们的车杀出了一条路。”
“沛霖?可真是个好名字。”叶乃初笑。
“他什么都不记得,家住哪里,父母是谁,统统都不知道。衣服的领子下面绣了这两个字,兴许是他的名字。”
“那父亲怎么会带他回来?”
“父亲想给他钱,可他居然不要。后来父亲问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他就点头。”叶景沉嗤笑一声,“我还真当他那么好心,原来是心更野,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不简单。”
叶景沉接下来的话,叶乃初没能再听下去。原来是因为这样,沛霖才被带回来的。
从前,她觉得大哥神武,二哥儒雅,都是顶顶好看的。上一世,也并没有觉得他有多好看。
可如今,叶乃初觉得,沛霖也是生得极好看的,甚至比大哥二哥,更好看。
于是,她总把目光不自觉投向他。
叶世卿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沛霖,本该天真的年纪,眼里却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野心。叶世卿觉得他是块好料子,可以辅佐自己儿子的好料子,稍加培养,就可以成为优秀的副官,万里挑一的马前卒。